章胜利
寒舍绿地,栽着十几种花木。于是一年四季,有烈日晒黑肌肤、汗水浸淫衣衫的劳碌,也有了排寂寻乐的幸运。
冬至,数九寒天正式拉开了序幕,沪上最低气温降至冰点以下,市郊更低,达零下五六摄氏度。放在室外朝北一隅的盛水桶内,结了实打实的冰块,颇沉。我试着用铁撬杠使劲猛击之,仅溅起几星碎屑、留下几丝划痕而已,可见那几天有多冷。绿地内树花,悉数褪尽翠衣,迎春、蜡梅当然也在其中。可令人喜出望外的是,在寒风凛冽一片的萧瑟之中,先花后叶、神形俱佳的迎春、蜡梅,竟在冬至,同日赫然吐妍、坦然送馨,给我带来惊喜。
和往年一样,那株由扦插自培成功后栽在浅盆内的迎春花,今年又赶早吐蕾绽花,拔得头筹。冬至前两日,已亮出靓丽眩人的“金腰带”(迎春花别称)。花不多,两根枝条上稀稀疏疏五六个小精灵,但澄黄金亮,尽呈富贵祥瑞之神态。飘长的枝条在阳光下定格,在寒风中摇曳,让人过目难忘。
而那株比我还高出许多的蜡梅,年年守信吐芳,花阵团队又十分壮大。此番也不甘滞后,与迎春小弟来了个比翼竞技。为敦促养分更多向满枝的花蕾输送,十月后我曾略施小计,由下而上渐次逐日打叶,及至冬至,老叶已几近殆尽,横斜奇崛的枝条上唯存密密匝匝如绿豆般壮实的花蕾。此刻十几枚花苞,到底憋不住寂寞,率先咧嘴亮出媚丽的笑靥。更多的则蓄势待发,随后将次第紧跟,呈现前赴后继的壮观。一年一度,蜡梅的黄金时代来到了!
至于落地便生根、极擅施展上天入地“包围术”的金银花,趾高气扬地雄踞着四周围栏的至高点。如认真清点,大大小小怕不会少于一二十株了。净化空气,四邻受益,先白后黄、披银缀金的小花,不疲不懈地为人服务了数月,及冬还似角色演得还不过瘾,仍有少量未肯走下舞台的。本来嘛,金银花一年四季,天天衣冠齐整,戎装碧绿,一身英气,无论对付酷暑还是经历严寒,都是赫赫有名的斗士,否则又焉能赢得“忍冬”之誉?
至于丹桂呢,我有四五株,金桂银桂四季桂都栽了。此厮年年秋起大忙,今年送馨飘香虽则迟了些,但盛放时细花密集,清香又格外浓郁,秋去冬来仍依恋枝杈而不辍,恪尽职守,与世与人以悦,勤勉执着得很哩。
忍冬丹桂,连同已然绽放的蜡梅迎春,我戏称为小园中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岁寒四友”。它们都有着共同的秉性硬气:在雪霜冰雪的淫威面前,不仅不会哆嗦打颤,反而权当收下了一份强筋壮骨的补剂,是苍天赐来除污去垢的清洁液。虽则体貌特征有迥然之别,但花都小如米粒、色皆澄黄金亮,又同有暗送馥郁芳香,可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是寒冬腊月之中,铁骨铮铮的四条汉子。我引以为豪。
人们常说,人之相交,贵在知心。老花匠延伸一言,人花相伴,也如此。选择此类不娇气的花木莳养,排遣寂寥,修身养性。
走笔至此,想顺便交代一点:除迎春是二十年前迁居松江后所栽,余则皆随我分别由老屋新华路、曹杨新村兜了大圈,最后在现寓所站定脚跟,而今均逾不惑,也属生机勃勃壮年。民间素有“冬至如大年”一说,因疫情所羁,没有忙汤团水饺,而这些多年故交,用真诚与热闹,对多病之体,送来特殊的慰藉,真是令人欣悦无比!纵一时严寒,又何妨?斗风雪,花团锦簇日,终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