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侧畔》之一明三暗

曹化根

严歌平的长篇小说《沉舟侧畔》叙述了上海袁氏家族百年间五代人的命运轨迹，并由此家族各个人物命运的变迁展现出中华民族一百年来的风云变幻。作品穿越广阔的时空之幕，营造了史诗般的时代氛围，具体而微地构建起家国一体的文学叙事场景，读后令人回肠荡气。

小说中，上世纪初曾祖母去世后，曾祖父续娶李嘉敏。李嘉敏后来把亲侄女、就读于金陵女子师范学校的李维琼，嫁给了“我”的祖父、华盛顿大学政治系高材生袁恩春，他们生下大姑袁可芬、二姑袁可馨、父亲袁可文。祖父先后在几所名校任教授，才高性耿，1939年英年早逝。祖母李维琼的侄女、表姑李雪清早年加入中共地下党，她的革命思想影响到“我”的两个姑妈，1949年大军南下时她已是解放军中少有的女性将军，因意外事件被解职，后嫁给军科院副院长许章润。父亲袁可文十几岁就加入上海地下党，与母亲何欣是一对革命夫妻。袁可文年纪轻轻就是名震文坛的作家、电影编剧，但又不断受到冲击。改革开放以后，这个家族迎来新生，后代在中美两国不同地方都曾风生水起，但家族曾经引以为荣的学术渐渐被遗忘了。

上述故事结构是一条主线（明线），但还有三条副线（暗线）值得注意。一是新中国成立前祖母的老上级郭启明，上海地下党负责人之一，后来历任上海教委副主任等；二是祖母李维琼在维系袁家代际亲友间的核心作用；三是祖父的著作带给家族的荣耀与伤痛。这三条暗线分别代表了革命、家庭与学术文化。作为名门望族的袁家，学术文化是其立家之本，但在波谲云诡的时事变局之中，袁家的血脉里又澎湃着进步与革命的因子；同时，传统的因袭、家风的传承又决定了必须维持日常生活的精致和稳定。作者想通过小说探讨的，或者寄希望于未来的，是如何找出一个使革命、家庭与学术文化相互促进的良性循环之策。从这个意义上讲，严歌平的雄心可谓大矣！但小说没有给出完美的最终答案。

一切时代的印痕必然烙印在人物身上。小说成功塑造了袁可文以及袁恩春、李维琼、郭启明等人物形象，袁可文形象成功的关键在于其人物性格的一贯性与发展性的统一。作为名门之后,袁可文不仅有其智力上的优越性，而且有其性格上的洒脱，同时他身上一直活跃着不安分的因子，尤其是退休之际又充满激情地投入商海，展现了其商业才能和世俗的一面，更加丰富了人物的立体性和性格的复杂度。小说对祖父袁恩春着墨并不多，但设宴请客一节凸显了人物深刻的悲剧性，他是集先进思想和传统文人性格于一身的现代学者，是当代袁家的精神支柱。祖母李维琼是血脉与亲情的长久维护者，活着的时候，她是家族的稳定器；去世后，依然是身在各处的袁家家族成员间联系的精神纽带，比祖父有更多的象征意义。郭启明是袁家革命的引路人和守护者，是国家民族和家族发展之间的桥梁，通过郭启明，读者看到革命的正义性、组织的严密性、道路的曲折性和未来可以预测的前景。

纵观小说文本，作者以超越地域、民族、阶层、权力的眼光俯瞰袁家百年历史，时空上大开大合，情节上以小见大，在苍茫的史诗之下，覆盖着人世与人心的热血与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