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常在心田

赵耀

上海市民办华育中学初二（3）班

初识“灰哥”，是在那日头正高的中午。我透过窗户向外看，太阳热情过了头，把灰蒙蒙的工地都照亮了，阳光透过脚手架，留下纵横交错的阴影。只见一个破洞沙发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我仿佛听到它吱呀叫唤着诉苦。上头那穿着工服的人，明明摇摇欲坠，却潇潇洒洒地跷着脚看手机。

“喂！上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我突然冒出这样的鬼点子，冲他喊道。同学们立马以我为中心，呈辐射状挤向窗户，叽叽喳喳，又笑又闹。那工人也不尴尬，向我们笑笑，居然真的放下手机，“好的好的好的！”粗犷热情，十分有辨识度的声音传来。

一回生二回熟，每个中午，我们都像包工头一样敦促他工作。因为他穿一身灰，所以我们叫他“灰哥”。

一天放学回家，我计划着去文具店，路过工地，居然偶遇了“灰哥”。他正在马路那边的工地入口处打电话，灰色的衣服融入漫天灰尘中，他的面孔也满是尘土，看不真切，只有那发红的眼睛，似乎含着浑浊的泪水，本就睁不开的眼睛快速眨动。双手捧着宝贝一样，将手机贴向耳朵：“哎，这边生活可好了，工作环境真不错，灰也不浓……我一个人租了个小房间，挺好的，租金不贵，床大啊，我腿伸得直……”我这时被灰呛得连声咳嗽，“老家那边生活还好吧，多给小欣买点东西补补身体吧，工地旁有个学校，哎呀，那学生养得可好了，白白净净的，又高又壮，就小欣这年纪的，高出小欣一个头……开心啊，当然开心，就那学生也真是有趣儿，天天中午隔着玻璃窗跟我喊话，哈哈……一点都不苦啊，中午还能晒晒太阳，休息一下，你看爹妈身体都好，我工作也蒸蒸日上，日子在变好啊……啥？这信号不好，我走两步换个地儿……小欣回来了？让她接电话……”他的手好像攥得更紧了，把耳朵紧紧贴在手机上，好像这样就能离女儿近一点，再近一点。一定是因为灰尘太大了，我的眼里噙着泪水，世界变成几个不同颜色的斑点，再也分不清万物的轮廓，那粗犷又兴奋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这里学校环境好啊，窗明几净的，校服当然也好看咯，投影仪？那肯定有啊，空调？我没进过里边，现在你是别想啦，等你以后要是能考到上海的大学，肯定比这中学条件更好！那当然，砸锅卖铁也要让你读书啊……”明明是期待的语气，我的心却像被戳穿一样疼，我简直是落荒而逃，害怕泪洒当场。回程一路上，满脑子都是“砸锅卖铁供你读书”的声音，脑海中浮现那粘着白漆的灰工服，满是白粉的双手，我想象着电话那头一个陌生女孩期待地问教室有没有投影仪和空调，我想象着一家人期待着千里之外的顶梁柱能在上海这片土地上扎根。我无法想象一个人在如此疲倦的生活中，心里想着的全是简单的幸福；在这么灰暗的地方里，心里想着的全是阳光；在这么沉重的期待下，心里想着的全是美好的未来。

如果“辛苦”会说话，那声音一定是沧桑的；如果“乐观”会说话，那声音一定是热情的；如果“责任”会说话，那声音一定是坚定的。将三种特性混合在一起，就是“灰哥”的声音。

第二天，我特地在大课间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在脚手架镂空的阴影下，“灰哥”和其他几个工人一起，合力抬着建材，他发出“嘿呦嘿哟”的声音，每走一步，身体都微微颤抖，但声音却那么嘹亮。几米外的吊塔和铲车发出无情的声音，似乎想要淹没工人的声音，但那奋力的声音穿过了重重障碍，直击我的心田。灰尘想要蒙住一个人太容易了，一个飞速发展的城市想要隐没工人的艰辛也太容易了，但就算所有机器的声音都无法掩盖“灰哥”的声音。

那声音，常在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