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化”是从“几何”来

文/叶世荪

汉语言变化发展的一个重要动因，是用词表义的愈益精准化。除了增减字形结构笔画、创造新词之外，赋予既有词汇以新意或重塑其使用习惯也是常见的方法；譬如表示“多少、若干”意味的“几何”一词，在1607年利玛窦和徐光启合译的《几何原本》问世后，便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并逐渐成为汉语中研究空间结构及其性质的专用学科名词，从此，只说“多少”，不言“几何”。而原有的释义只存身于古代历史文献中；像在《诗经·小雅·巧言》里：“为犹将多，尔居徒几何？”《乐府诗集·陌上桑》里：“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

但是，包括上海人在内的南方吴人另有自己的做法，即：通过保留古代读音，把表示“多少”和表示“几何学”的概念区分开来，前者读若jīhò，后者读若jīwū；而且还在字形上避免雷同，将表示“多少”的“几何”写作“几呵、几化、几花、几伙”等。娄关炎在《若干吴方言单词音义本字考》中认为：“晚清白话小说常用‘几化、几花’，化、花均发吴音huò；此词应是沿袭古汉语‘几何hò’二字”。不难发现，徐光启之后的明代文学家冯梦龙已经这么做了，他记录、编辑的民歌集《山歌》里就多次出现“几呵”一词：“陈家妈妈有人缘，风月场中走子几呵年”“看破子几呵个檐头贼智，听得子几呵个壁缝里个风声”。此后，如清代《官场现形记》《海天鸿雪记》《海上花列传》等都有用“几化、几花”表示“多少”的例句。2019年6月24日《新民晚报》刊载黄永玉的一篇文章，其中有“侬有几伙钞票好数”，“几伙”也是“多少”的意思。

除了做代词用来询问数量多少之外，上海人也把“几化”用作副词表示“多么”。独脚戏《七十二家房客》有句台词：“有仔小囡俉几化烦，一日哭到夜”；评弹《玉蜻蜓》也有唱词：“相貌几化登样呵！”“几化”在上海人口里还可以用作形容词表示“许多”，《1930年代的上海话》里就有：“虽然昨日伊听得张太太背后头讲伊几化说话，伊一眼勿露出来”。被如此丰富应用的“几化”一词，还有一种上海人熟悉的重叠形式，就是说成“几几化化”，意思是许许多多、着实不少。譬如《官场现形记》：“屋里向几几化化红顶子，才勒浪拜生日”；《九尾龟》：“格两日面孔浪瘦仔几几化化”。

总之，在古代以“多少”为基本词义的“几何”一词，今天以“几化、几花”等形式，继续活跃在上海的街坊弄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