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冰
一场雨过去,山里那么多的眼睛亮了,一颗颗水珠挑在睫毛上。连一座山、一座桥都在忽闪。
天空很蓝,蓝得像无边的老蓝布。去看一棵树,确切地说,去看一千多年老茶树的后代。那么多的桥,那么远的山都是序幕,还有一路的遐想和期盼。上山,盘旋,车子大喘气。前面塌方,一堆土塌在路上。闯过去还在走。一棵树,好远。
好容易在一个叫松岩村的半坡停车。下车一条小路,窄窄的,陡峭。魏月德领着不停地绕,最后绕到一丛绿的前面。从涧的对面看,朴实无华的它,被许多的小花簇拥着。水音,一滴滴的水,流成涧,流成瀑,流成潭。潭把它托举在上,它的影子,流向很远。
茶树都是以群体的形象出现。群体体现出宏阔,体现出宽展。而它,岁岁年年,就在这样的地方,鹤然孤鸣。风把它的一些枝叶刮在岩石上,剐蹭多了,岩石有了一层墨绿的包浆。
上到崖的高处,高处有一根石棱凸起,就像是一根脉络。魏月德说,当年先人魏荫受观音托梦,就是顺着这根脉络,一直走到石崖下面,下去就看到了那棵不同寻常的茶树。是的,它在对着他笑,笑声喧响,惊动了一群鸟。
魏荫简直就是扑倒在他的面前,他闻到了快乐的土香,多么熟悉,多么亲切。他将奇异的茶树移到铁鼎中,生长出来的茶就叫作了“铁观音”。那是人生的转弯处,也是茶生的转弯处,人与茶,就这么联系在一起。
今年正好是古茶树发现三百年,老魏要给大家喝母树茶。他小心地把从那棵树上采摘的茶泡进壶里,那可是产量极少的珍品。清朗的黄金汤一杯杯斟过来,芳香顿时扑鼻润肺。老魏抿了一口,露出陶醉的神情。真是好茶呀,好茶,清楚,明白,嗓子松了,心里通了,脑袋清了,精神爽了。
老魏不停地笑着、说着。我只听懂了一半,那一半泡在茶里了。
在闽南金三角地区,安溪温差适中,常年水汽蒸腾,弱酸性的红土,十分适合茶叶的生长。
在安溪,到处都是茶,墙上写着茶,门店卖着茶,碗里泡着茶,田里种着茶。茶在这里显得奢侈,哪怕一点空地,都是一片葱绿。紫娟、迎霜、香妃袍、福毫、玉笋、千年雪,那么多茶树的品种,读起来像读诗。
在安溪,你要不谈茶,你就是一个无滋无味的人,就是一个不懂安溪的人。你听他们唱的: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闽南腔,有闽南腔的地方就有茶飘香。宋元时期,安溪茶就通过泉州港走向世界,英语“茶”的译音被语言学界认定,就是泉州方言的发音。
茶与安溪已成一体,说到茶就想到安溪,提起安溪,就想到了茶。好像水润的安溪,就是来养茶的。果然就看到一条水,水叫兰溪,穿城而过,就像一江茶水,充满了清润柔情。
山上,层层叠叠的梯田,层层叠叠的茶树,如螺髻,似梦幻。白墙红瓦的房屋隐在其间,让人想到自在与祥和。每年的谷雨至立夏、秋分至霜降的时节,茶田里到处都是采茶女的身影。她们戴着斗笠,穿着彩衣,为绿色的茶田绘入一片缤纷。
春芽初趁六花光,嫩火新烹唤客尝。进到茶乡,到哪儿都是坐下先让茶,表现的是茶功夫,展示的是茶文化。林辉毅大师,周爱民大师,都是茶的知音,他们说,请问芳香来哪里,安溪乌龙铁观音。他们说,生在山中,香在锅中,活在杯中,记在心中。他们说,茶的味道就是母亲的味道。茶,深深渗透进百姓的生命。
茶人们会在不同的场合,表演茶树的故事,表演茶故乡、茶园情。茶乡里,多少情爱,都是茶引起。三尺茶巾呦,九斤青,绿林中起舞呦,心湖里鸣……
王诗蓉说,茶有生命,你如何待茶,茶如何待你。茶可以换取一切,也可以表明一切。茶已渗透到茶乡人的衣食住行、婚丧喜庆。这里嫁女,送嫁妆就送茶苗。那都是上等好苗,属于珍贵之物,也是希望之品。
看见了摇青桶,看见了摇青人的身影,像摇着摇篮,带着欣爱,怀着真诚:摇啊摇,一摇摇均匀,二摇摇水分,三摇摇香醇……
精湛的技艺和精心的呵护,才是表达心情的最好方式,才会让茶叶焕发出超凡脱俗的品质。
茶与春风对语,在茶的世界里,那些小精灵们,总是熙熙攘攘,只有风能听懂它们在诉说什么,欢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