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荤大素

吴翼民

不知不觉地人就变老了。先是头发变稀变白，犹如深秋的树木，叶子变黄变枯飘落而下；继而牙龈萎缩牙齿变稀不固；接着腰腿不挺而乏力；再接着开始全面衰退……其中胃口的衰退最是明显。

青壮年时，胃口真是气吞万里如虎。如今的胃口却是雄风不再、江河日下，于是就安分守己遵循起了老人的饮食规律吧，再加上“糖龄”年深日久，诸多的限止，我渐渐摸索出了老人的日常菜谱。

一言以蔽之：小荤大素。

小荤不可舍却。我等毕竟不是出家人，荤腥不可不吃。曾见过不食荤腥的大德高僧，差不多都是面目清癯的老人，宽大的僧袍罩着个枯槁的骨架，眼眶深凹目光黯然的那种。当然他们有志向有定力清汤寡水不茹荤腥，我是受不了的，顿顿青菜萝卜加豆腐，诚如梁山泊的李逵直呼着“嘴里淡出鸟来！”眼下履了老年生活，就把曩日的大荤收缩为小荤方始恰当。便如一个甲子前的困难年间，纵然鱼肉禽蛋之类供应极为苛刻，寻常家庭善当家的主妇也会三天两头整出个小荤来支撑一下哩。天可怜见，一度每人每月供应一两猪肉啊，我母亲把全家的猪肉计划票证都购买了猪油，煮白菜里兑一匙猪油撒点儿油渣就算一款小荤啦；还有，偶然买到手指长的小鱼，与咸菜同煮，鱼鲜和咸菜鲜美美与共，引得孩子们一片欢呼。

如今鱼肉禽蛋山积海聚，我倒反而只敢零打碎敲啦，连最起码的红烧肉也不敢烹调。曾烹调过，结果消受不了，大半一倒了之。还有过年时买的大青鱼，腌着挂着冰着，直吃到喉咙发齁仍解决不了，依然一倒了之，于是明白大鱼大肉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必须以小荤维持日常方是良策。遂想方设法把每天的菜肴调整到小荤状态。

好在江南物产丰饶，要吃小荤有的是，比如水中的鱼虾、螺蛳和蚬蛤即是，鲫鱼煲汤、茭白炒虾、酱爆螺蛳、韭菜蚬肉、豆腐蚌肉……可以不断翻花头；至于肉类入肴，更是花式繁多，如百叶肉丝、春笋肉片、肉糜蒸蛋……只要不是大肉，都可搭配成肴。进入春天后春笋、茭白、山药、土豆和各种各样的叶菜及豆制品都是鱼肉的妙搭，随便怎样排列组合都是经典的小荤。我定义小荤的概念大抵是少量荤菜和蔬菜的混搭，看着舒服、吃着放心。

老年菜谱中大素和小荤应是等量齐观。大素就是敞量的素菜，包括蔬菜和豆制品类，只要牙齿和肠胃许可，应该敞怀进食。那些素菜啊，营养全面、维生素丰盈、润肠胃而通便溺，是老人们主食以外的重要营养来源。

“老人菜谱，小荤大素”其实何止于餐桌？老人的健康生活方方面面也必得遵循如此“菜谱”，如体育锻炼，也宜“大素”当家，量力而行、循序而进，如笔者每天太阳初升之际保持一小时左右的户外散步，再不快速跑步和剧烈运动；交朋接友和社会活动适可而止，最喜一杯清茶三五知己谈天说地；至于阅读写作，也不再贪多求深，喜欢的书常置于枕边厕旁，爱写的文章则信马由缰、慢慢推敲；偶有小文发表，心中窃喜，所得稿费，恰巧购买小荤大素以娱口腹……

妙哉，老人的菜谱、包括老年生活——小荤大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