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俗近雅

谢泳

彭伟的《钱锺书与冒效鲁》即将出版。我和彭伟没有见过面，但留意过他写钱锺书和冒效鲁的文章，篇篇均有新材料，有新视角，极为难得。钱锺书研究，有相对稳定的群体，高手如林，中文西文，事无巨细，掘地三尺，搜罗殆尽，再想有点完全的新材料，很难，但彭伟还总能有新发现，说明他的研究方法非常独特，也非常有效。

现在钱锺书研究最热处，是钱的笔记，而笔记中最难的是外文笔记，有“视昔犹今”、范旭仑、王依民、张治这样有中外两面知识的人关心用力，一般人不好再插手。彭伟有留学背景，但他更能向地方文献前进，从冒家史料开掘，这个史料方向，我一向赞同，史料发现也合近水楼台规则，所以我非常欣赏彭伟搜集史料的方法。

网络时代，严格说，网上能查到的材料，机器能查到的材料，在满足智力游戏方面，总是稍嫌欠缺，而学术研究的快乐是先到先得，甚至是只有我才能找到，这样才是累积学术成果。彭伟从冒效鲁和钱锺书的关系入手，史料发现的多少、重不重要是另外一回事，只这个史料方向，就很令人佩服，坚持下去，必有收获。

彭伟很年轻，在一个小地方，对学术这样有兴趣，又有这样高的趣味，让我感到很惊奇。说实话，现在很多名校出身的博士，念了那么多年书，学术趣味依然很低。我不知道彭伟的趣味如何而来，但他的趣味，很有令人欣赏的地方。

彭伟的学术趣味，暗合我经常和朋友说的一个想法，就是青年选择学术方向，一定要“远俗近雅”。因为文史研究，总是要拉开一定的距离才有意思，太近了就没什么趣味，这个距离，我的感觉，总要有一二百年吧，此谓“远俗”，就是说，如果是几百年前的事，再俗再小也没有关系，因为时间产生了趣味，比如敦煌文献，一直非常热，其实那东西都是民间的，都是俗人俗事，但因为远，有陌生感，有复杂性，早期中国一流学者从罗振玉、王国维到陈寅恪、胡适，等等，都产生了兴趣，再“土”也没有关系；“近雅”的意思是如果不能拉开距离，学术方向就要选代表当代最高水平的那一类人事，一定要“洋”，这样才能充分显示自己的学术才情。

彭伟现在的学术兴趣是钱锺书和冒家人事，这都是有趣味的，也是高雅的学术方向，研究当代人事，就是要向这样的方向努力，而不能随便找个作家就下手研究，那样就虚掷了自己的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