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求无病卧残阳

一得

“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诗人自比牛。古代官场失意，比作落败柳、孤独梅，比作平阳虎、搁浅龙，还可以比作许多，但比作牛的不是太多，诗人的实诚、执着、安详、无怨无悔，可见一斑。

称颂牛的诗不少，有孺子牛、拓荒牛、涌金牛。李纲让耕牛、病牛、老牛入诗，既有称颂也有类比，心情比较复杂。耕牛已经够苦了，还加上病牛、老牛，境遇可以想见，心声可以共鸣。

牛自被驯化之后就与人类共生相伴，是农耕文明的主角，全世界的文明多有牛耕图。“耕犁千亩实千箱”，耕牛是犁千亩实千箱的生产力，广种深耕、不辞劳苦、力尽筋疲却不声不响，哪怕是挨了刀剥了皮，被制成革也无怨无悔。这就是牛精神、牛脾气、牛人牛劲。农耕文明没有牛就没有内容，但是谁真正理解牛，珍惜并爱护之，谁能真正与之沟通？“日斜草远牛行迟，牛劳牛饥唯我知”（高启《牧牛词》）。李纲自比耕牛，忠诚效力，筋疲力尽，不辞羸病有谁知。

牛卖力，牛孤独，牛生病，诗人重点说的是病牛。病牛的可怜之处，在于“力尽筋疲谁复伤”。病牛的可悲之处在于只可使由之，有病照样下田，累倒为止。早年我在知青点养过牛，牛的病有许多种，牛气管肺炎、牛低温症、牛百叶干、牛胃弛缓，牛烂肩等，都是劳累病，是因辛苦过度、饥饱不均。牛的可贵之处在于它吃草却让人家吃好，“但得众生皆得饱”，这是牛的自觉还是牛的被动？作为动物的牛，当然是被动行为，而作为比拟为牛的人，一定是主动而又自嘲的表达。许多人劳累一辈子没有得到认同只有找个对标物自我慰藉。

诗人的表达最为真切的是：告老、悯老。耕牛劳苦，病牛痛苦，老牛凄苦。做牛做马，其实做牛更苦。马老了还有老马识途的优点，而丧失劳力的老牛，没有其他可用的价值，最好的境遇就是“不辞羸病卧残阳”。这不是诗人的自励，而是诗人的自嘲。牛没有幽怨，累了乏了就地而卧，安静地咀嚼回味，人可不一样；累了烦了被谪了，说一点埋怨的话，怕人家听着，只好自比病牛，作一番自嘲。此中的苦涩，一如老牛咀嚼辛酸自知。

优秀的创业者要有“耕犁千亩”的拓荒本领，要有为国家创造“实千箱”使命责任，更要有“但得众生皆得饱”的共富情怀，不然就没有“牛”精神。但是切记，世间没有“牛人”，有个好身体是必要条件，“力尽筋疲谁复伤”？劳累病伤身，无人能够分担，羸病岂能卧残阳，要早早培育好传承人，无病无忧卧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