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颖
日历翻到最末一个月,怒号割面的北风让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苦寒瑟缩,凋敝褴褛的水杉仍然坚毅地环卫着黑湿空荡的莽莽田野,霜冻冰悬的芦花秆难抵寒风严摧而折枝断腰。背诵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孩子,低头喝一口妈妈熬的姜汤,继续写作业。
这个适合韬光养晦的时节,越冬的各类物什缤纷登场:瓦坛里腌制的脆包瓜和草头盐齑随时预备开坛;赶制崇明糕的原料米袋逐渐集中到村里手艺上佳的几户人家;腌笃鲜的咸肉和鱼干晾在竹篮里,吊于厨房的下屋梁,以便防守猫狗这对虎视眈眈的家贼;草垛里抽出十几扎的稻草置于柴房等待灶炉的召唤。不同于秋日的农忙抢收,此时的忙碌多少有些自我犒劳的意味,还有对开春万物复苏的期盼。
纤秀风雅的白鹭、浑圆笨拙的刺猬、夜夜聒噪的青蛙已经从视线里全然隐没,惟见电线杆上挤满灰压压的麻雀、草垛树根旁戏耍打闹的土狗,暖阳里吃饱睡足后伸懒腰的家猫才是这个冬日里的主角。新出生的小动物瞬间成为整个农场的宠儿,放学后的孩子都要来探视。
作物的世界在冬季一样精彩纷呈:大棚里娇贵的红美人艳若桃李,毛竹林里伴根而生的冬笋是汤品佳偶,地里的萝卜叶遍地开花,一不留神还会被土里冒起的小半截萝卜绊一跤。腌笃鲜这时凭着竹篮里备好的腌肉,猪圈里精挑细选的新鲜土猪,配上竹园里挖出的冬笋,开始在各家餐桌上大行其道。串门的应季迎客果就是红彤彤的橘子,剥着橘皮,扯下一瓣瓣的甜瓤塞入口,唠出的家常似乎更诚恳欢愉,语罢出门都觉得齿颊留香。
“冬至一阳生”,这一天白天最短,夜晚最漫长,但也是阳气逐渐滋长的开始。萧瑟静谧的夜色令人无比向往“红泥小火炉”的驱寒之法。烧纸的火堆又在墓地里点亮,很多老人孩童等体弱者的病情都会在冬至前后出现或者加重,所以祈求先人的佑护成了这番火光的真实寓意。晚上妈妈会尽早地关门谢客,呆在家里亲手准备过冬的棉衣棉被。
妈妈在出嫁前学会全套的缝纫技术,至于花色搭配则全靠后天自学或者天生的审美。把在太阳下晒得饱满新香的棉花被芯用被套包裹,针脚利索地一一固定,随后选出凤凰来仪、闲云野鹤或者牡丹盛放等祥瑞气象的绸缎与被套相对应地作为被面封口,此刻的针脚就要求表面看来若有似无,因而最花功夫也最考眼力。
看着妈妈娴熟地飞龙走凤,颇有晴雯绣补孔雀裘衣的风范,不消一集《三国演义》的工夫,一条崭新的棉被便横空出世,当晚柔软厚实的新被子包裹住整个身体,晴晒后的日照馨香被锁在被窝里,把全身都焐得暖融生热,想那陆游的慈母手中线是否也有这番光景?
十二月就是这样,在妈妈的唠叨声里喝下板蓝根,骑在爸爸的脖子上播报烟花绽放的数量,在老师发的新年福帖上练习书法——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