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造奇
什么是家的味道?我想一百个人肯定会有一百个答案。而我对家的味道的体悟整整用了60余年,可谓百感交集。
说起家的味道,我的脑海里时常会浮现这样的画面,大热天,我家的亭子间酷热难耐,父亲伏案在书桌前看稿,书桌上堆满各式外语字典。家里没有电风扇,他只能用蒲扇解暑,收音机里不时传来外国交响乐。父亲偶尔会让我帮他捶一下背。到了晚上,几个孩子围着父亲,父亲拿出一本书页已泛黄的卜劳恩的《父与子》给我们讲故事。
有一年家里买了一架迷你手风琴,我们围着母亲一起学唱英文歌。我们家有经常下馆子的习惯,每到这时,一家六口浩浩荡荡,到淮海路天鹅阁、红房子,或到南京西路珠江酒家、绿杨村大快朵颐。吃完了饭便是荡马路,逛商店,有时还会看场电影再回家。
大概是上世纪60年代初,我家买了一辆宝蓝色七成新的凤凰女式自行车,全家在乌鲁木齐北路市少年宫边门学车。一人学车,两人左右两边扶着,最终全家都学会了骑车。
60年代后期,家的味道突然变得有些苦涩,原本和睦温馨的家,因为三个人先后离开变得有些清静。先是大姐到崇明农场务农,后是二姐到安徽淮北插队,再接着是父亲到奉贤柘林干校。尤其是全家送二姐一段,至今记忆犹新。当时是在彭浦火车站,当列车启程的汽笛声一响,简陋的站台上哭声一片,这是第一次体味亲人间的别离。父亲大概要隔一两个月才能回市区一趟,有时父亲会带回一只小青蛙给我们,有时父亲会跟我们讲故事或是干校的所见所闻,这会让我们重新找回温馨的家的味道。
1973年10月我中学毕业分到了金山石化,而后我在金山成了家,家的味道开始淡了。我和父母的联系主要通过电话和书信,父母和姐姐也曾多次到金山来看我,我也会不定期回上海看望两位老人。最让我女儿念念不忘的就是每次到愚谷邨亭子间看望爷爷奶奶吃到的饭菜味道。
1999年年底,我辞职回到上海,我和父母的往来又开始频繁。尤其是近20年,我们全家会经常聚在一起,或吃饭或逛公园,或为父母过生日,或为父母金婚庆祝。
父母岁数大了,生活却相当节俭,这不舍得吃,那不舍得买,我上门探视时,会经常买些他们爱吃的活杀鳜鱼、鲈鱼、鸽子,还会特意到老大昌、凯司令买来他们爱吃的奶油蛋筒、红宝石的咖喱角,看着他们津津有味地吃,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父亲有时甚至把掉落的碎渣也吃得干干净净。
因为父亲耳朵有些背,我喜欢和母亲打电话。只要几天没听到我声音,母亲就会打电话给我,家长里短能说好长时间。每年我过生日,第一个打电话祝我生日快乐的肯定是我母亲。
人老了,常常会被晚辈埋怨太唠叨,而我恰恰相反,我特别喜欢并享受和父母聊天,我经常会有意无意引导老人回忆他们的童年、他们的过往经历,而我认真地倾听。
如今父母已先后走了,可我对家的味道依然念念不忘。以我的理解,家的味道就是相互的牵挂、依恋。家就是那个可以让你放下所有戒备,尽情分享你的快乐,叙述你的烦恼和痛苦的地方。多么希望这种味道能一直都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