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振强
雪纷纷扬扬。站台下方的轨道已落下厚厚一层雪;站台对面屋顶上的几只鸟被动车的鸣笛声吓到,扇动翅膀往空中飞,像几片树叶一样飘浮着;站台上,乘客抱紧身子缩着头,车子还没停稳,就蜂拥到车门边。
我刚落座,乘务员推着一辆婴儿车过来了,后面跟着一位身着红色羽绒服的女人,她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提着鼓鼓囊囊的包。女人把孩子放进婴儿车,朝窗外招手,一个男人曲着身子,正趴在玻璃上往车内看。
我问,刚才那个男人是你老公吗?她点点头,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呢。我问了她的目的地,说,你下车时,我帮你推车。
女人五十多岁,很健谈,说孩子是她外孙子,十个月大。我侧头看她一眼,她戴着口罩,但眉眼和额头并没有什么皱纹,起码没我这个同龄人多。女人的老家在乡下,老公年轻时招工到宁波做建筑,做了十几年,厂子倒了,补偿一些钱,夫妇俩又凑了些钱在宁波买了一套50平方米的房子。不久,有人请她老公回家乡做房地产,房子做一半,倒了,老板赔钱,她老公也受牵连,东挪西借,付清了赔偿款。夫妇俩勤劳、踏实,再加上女儿做生意赚的钱,终于把所有债务还清。
我们说话时,小人儿哼哼唧唧,女人弯腰从包里拿出奶瓶,小家伙吧唧吧唧着,不吭声了。我接过话:你女儿能替她爸爸还债,真不错。女人说,女儿心疼她爸,知道她爸要是还不清债,肯定抬不起头。
女人还有个儿子,高考落榜后去当兵,退伍后,在青岛打工,往返于青岛和宁波的途中,认识了一个女孩,陷入热恋,到了谈婚论嫁,女方父母要求跟家长见面,但女人不同意。
女孩母亲打电话问为什么。
我们的儿子没上过大学;我们家是农村的;我们夫妇没文化,不会说话;我们家没钱没车没房,跟你们家结亲家,以后你们也会看低我们的……女人说来说去,都是“不配”的理由。确实有些“不配”——女孩在铁路部门工作;爸爸是高考恢复后的大学生,在政府机关担任要职;妈妈是国企高管,拿年薪……
但女孩的妈妈很坚决,我女儿就是喜欢你儿子忠厚踏实,我也非常喜欢你儿子,我们不要你们家买房买车。女孩的爸爸说,你儿子跟我很投缘,我很喜欢。女人还没松口,我老妈妈在乡下,儿子以后要经常去看她,老人年纪大了,乡下条件又差,你们城里人不习惯的。女孩的妈妈说,看老人天经地义啊,我们全家都会经常去看老人家。女孩说,我以后肯定会经常陪他去看外婆的。话说到这个分上,女人说,那我们见个面吧,把婚期定下来。
我听到这儿,就像看到一朵花即将美丽绽放,心里陡然生出喜悦。这样的相遇多美好。那个小伙子,在一些人眼里可能就是一块土,但女孩和她父母独具慧眼,看出“土”里包着的是一块玉。世间因为多了几双不世俗的眼睛,一桩美好的姻缘开始发芽、结果。孤寂的旅途有这样的故事相伴,就像寒冷中手里有杯热茶。
女人到了站,说女儿在车站外等着呢,一副开心的样子。我帮她推婴儿车,旁边的乘客帮忙拎包。女人抱着小人下了车,又把孩子放进婴儿车,慢慢往前走。雪还在下。车站外,那个小人的妈妈此刻正在满怀焦虑地等待,当三代人在飘舞的雪花中相聚,该是怎样纷纷扬扬的一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