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2日 星期二
雪地牧羊人 期盼小剂量药片 “我310” 开叉车的女人 冬日野菜一种 孔子问道于老子 灯前围炉且煮茶
第14版:夜光杯 2024-01-12

灯前围炉且煮茶

陈雪

冬日里,没有什么比蓬勃着的一炉火更让人心暖了。

空白的严冬,像个巨大的胃囊,填什么进去都无法充实它的空,都挡不住那汪洋的冷。这样的夜,我们早早躲进屋子,燃一蓬炉火,围炉煮茶,家人夜话。橘黄的灯光流泻满室,人影、灯影,各种物件儿的影子缱绻旖旎,葳蕤生发。木炭吐着细细的火舌,喷发着木质的焦香,轻烟袅袅,柔软了冷邦邦的夜。父亲拿出茶罐,放在炉子上,让炭火轻舔慢煨,把它烤热。然后撮一把茶叶,丢入茶罐,父亲不停地抖动簸荡茶罐,茶叶在茶罐里瑟缩颤抖、低吟浅唱。须臾,茶叶微焦,飘逸出清幽的香味。父亲往茶罐里倒入一勺开水,瞬时,茶与水交融,声如雷鸣。茶水膨胀升华出的泡沫涌至灌口,开出一朵绣球花。父亲说,这叫“烤茶”,因其声响,又叫“雷响茶”,是他年轻时在云南打工时学到的。等泡沫散去,父亲继续加入开水,水荡茶叶,茶叶翻滚腾挪,吸足水分,舒展身子。茶香到不能再香时,父亲为我们斟茶,教我们品茶。

我们慢慢啜饮,听父亲回忆他年轻时走南闯北的故事。他吃过生活的重拳,那远方的久远的风雨刻在他脸上,把他雕刻成饱经风霜的样子。那或惊险刺激或悲伤缠绵或戏谑荒诞的经历,在那一泓炉火里,在那满口茶香里,都成了让我和哥哥敬佩的经历。父亲慢悠悠饮茶,炉火映得他脸蒙上酡颜,像是醉了那般。热气氤氲,他的眉眼都浮着一层淡淡的湿润,整张脸也变得柔软起来。“然后呢?然后呢?”我好奇父亲与野猪对峙的细节,总是急切地追问。父亲呷着茶,透过雾气递给我一个微笑,显然,那笑是刚刚从遥远的往事里浮上来的,带着天下所有父亲都有的那种骄傲。

讲完他讲了无数次的故事后,父亲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品茶。

与父亲大开大合的人生不同,母亲一辈子被拴在土地上,讲不出跌宕起伏的故事。不过,她也有她的“夜话”。

母亲把橘子、花生、红薯等一切能烤的东西都放在烤网上,让火逼出食物中的糖分,不一会儿,柑橘的酸甜、花生的馨甜、红薯的糯甜都绾在一起,撩拨着我们的味蕾。我们到底是孩子,经不住这番糖衣炮弹的袭击,把一样样美味往嘴巴里塞。母亲边照看着炉火,边唠叨着人情往来的细节,谁生病了,得去探望;谁要结婚了,得挑礼物;谁家要建房子了,得随时准备搭把手……她说着自己的安排,让父亲拿主意。父亲从不会剥夺母亲的理家权,总是点头赞同。夜渐深,时间被炉火烤过,变得松软悠长,不知不觉间,我和哥哥枕着茶香食香在父母怀里酣睡。

父亲的一生大起过也大落过,他和所有不得意的文人一样,于繁华尽处终于懂得“人间有味是清欢”的真意。而母亲一直守着那间简朴的屋子,那蓬微微的炉火,那罐喷香的茶,那些家常食物,守着父亲的家,终于守来父亲那颗闯荡不羁的心。她是父亲的芸娘,用最熨帖的爱告诉他: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和父亲一样,曾经我也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渴望轰轰烈烈的生活,忙着追逐一种比别人幸福的幸福,却发现总有更幸福的人笑在我前面。当我终于疲累不堪,眼前浮现的正是儿时冬夜里的那蓬炉火、那缕茶香。在无数个深感人生空幻虚无的深夜,唯一能抓住的还是那蓬炉火、那缕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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