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伟明
又到年关,让我想到过年搡年糕的民间好口彩,“年糕年糕年年高,今年会比去年好”。腊月里搡年糕,是江南人家在家过年的重要民俗。人们往往借年糕传情达意,期盼来年平凡的生活像芝麻开花节节高。
小时候,每逢腊月,外婆总会掸尘扫房子之后,在老屋的天井里搡年糕。搡年糕在外婆心中,像一项神圣的仪式,隆重而又虔诚。外婆把石磨、石臼、木槌清洗干净,把家中的晚稻米和糯米按比例配置好,让清澈的山泉水浸泡洗净后,放在石磨里磨成米浆。那乳白色的米浆,晶亮、洁净、细腻,如同雪白的豆腐。接着,她老人家把米浆灌入布袋,放在饭甑里蒸煮。十多分钟后,外婆掀开布袋,热气腾腾,那沁人心脾的稻米香气,弥漫在外婆的房前屋后。这时,外婆手中的米浆已化成米团,醇香松软。外婆将整团的米浆团倒入石臼,让我用力挥槌,她则站在旁边,有节奏地进行米团翻面。
在外婆的故乡,宁波的水磨年糕,是江南美食的典型代表。它柔滑细腻,久浸不糊,尤以河姆渡地区的糯米年糕,以及用山泉水制成的慈城年糕为最佳。外婆告诉我“年糕倘若藏在冬水中,可以久藏不坏,立春日后是不能换水的”。如果立春换水,一缸年糕便会发酸味。
江南的年糕是烹饪中的百搭,有许多吃法。烹饪高手的外婆,总会有不少吃年糕的花头和彩头。煎炒烹炸,咸甜皆宜。我童年时,经常吟唱的童谣是,“外婆请我吃年糕,糖蘸蘸,多吃一块;盐蘸蘸,少吃一块;酱油蘸蘸吃半块。”
每逢冬春,外婆总是抓住雪花儿飘洒的时节,塌菜炒年糕。因为江南下雪之后,塌菜等蔬菜会带有丝丝的甜味,外婆总是抓住时机,配上笋片、大蒜、肉丝、腌咸菜和年糕一起会炒,那青青白白、咸咸甜甜、鲜鲜酸酸的味道,是我过年最爱的味道。
到了初春,田野上嫩嫩的荠菜破土而出,外婆总是让我趁着暖阳,手提竹篮,拿着小刀,挑上半篮荠菜,进行炒年糕的烹饪,“野菜肉丝炒年糕,灶君菩萨吃得哈哈笑”。
每逢年夜饭,梭子蟹炒年糕,更是外婆的拿手好戏,那红彤彤的蟹块和雪白的年糕,真是绝配。再加上葱姜,色泽诱人,味道鲜得让人直掉眉毛。黄鱼烧年糕,让新鲜的黄鱼入油锅煎至皮色金黄,加调料和熬好的高汤,放入年糕慢慢入味,那真是我舌尖上的至高享受。
我童年时,还喜欢别具一格的火缸煨年糕,用火钳把年糕煨在烧得红旺的火缸内壁,过会儿再扒拉出来,那时年糕已焦黄圆胖,香香脆脆,糯糯软软,外皮酥脆,内里柔韧,一解我童年的饥饿和口馋。
江南的年糕,还有按时令和季节之分的桂花年糕、玫瑰年糕、薄荷年糕、枣泥年糕、红糖年糕、猪油年糕等,门类繁多。它既是与民俗相伴的时令食物,更是年味表达的乡愁。它与历史相接 、民俗相通、天地相连、亲情相融;是一抹挥之不去的缱绻乡愁,也是诗性江南悠闲的美食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