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磨子漫游记

张广智

说到过年，与年有关的往事遽然涌上了心头，然而在我面前最快闪的却是这样一幅情景：夜幕四垂，素月高悬。屋内，灯下，母亲在闸北（现合并为静安区）老家推着小磨子，室内米香四溢，一踏进门就闻到了，也闻到了那股浓浓的年味。每逢此时，我立马意识到，噢，快过农历新年了。过新年，吃汤圆，这就自然想起了我家的那盘小磨子。

我家小磨子，直径大约50厘米，厚度约20多厘米，可一人运作，一手推磨，一手不时将食材放入上爿磨孔内，经碾磨，粉从下爿边沿不断地流出，落入袋中，再经加工成制品。小磨子，多功能，但我们家常磨的是浸泡过的糯米，得水磨粉，用来春节和元霄时包芝麻猪油汤圆。

某日，推门入屋，只见母亲一人忙碌地推着小磨子，我就大步去接过妈的手推磨，当她的助手。

“过年还有一些日子，别忙。”我诧异道，“要磨，也要叫大妹帮忙啊。”

“我家的这个小磨子，年关时很吃香的，亲眷朋友都要来借用，前几天我叫锡红（大妹）帮忙，先做一点。”

母亲列出了清单说：“你晓得的，杨浦八埭头你小舅家，彭浦新村的二婶家，还有我家附近象山路菜场的老王，隔壁的小方阿姨等，还有远在青浦大舅家的艳琼……”稍歇又言道：“就怕你小舅妈又要借给三姑六婆，那就没底了。”

“一盘小磨子，申城到处游。”我半是自语，半是回应母亲的话。

此刻，妈不响，不容我分说，就通一下煤球炉，火旺后往锅子里倒热水，下了6个已包好的芝麻猪油馅汤圆。片刻，一只只汤圆在沸水中翻滚着，跳跃着……

我吃了四个，剩下两个，望着妈说：“妈，我吃不了，还有两个你也尝尝。”妈不从，最后还是我吃了。母亲做的芝麻猪油馅汤圆，香糯可口，味道好极了，或可与上海中华老字号王家沙、乔家栅，亦可与大名鼎鼎的宁波猪油汤圆相媲美。

于今再回首，不由得令我感慨万分，缕缕的情丝，织就无尽的母爱，温暖着儿女们的心，也温暖着世界。这就是情感的力量，润物细无声，具有通世的感召力，它已融化在血液里，成为我们永恒的记忆。

别小看这小磨子，它也有久远的历史了。

“这小磨子，与我年纪相近，也可达杖朝之龄了。”老伴蔡老师知道它的“前世”，回忆说：“我小时候，在南通念书，那时就有这盘小磨子了，后因局势动荡，我们举家流寓到苏州，这磨子又迁徙到西北街，不久又跟我家搬到了齐门路，记得那时也有亲朋好友借用的，这盘小磨子在姑苏城内兜了一阵子。”

蔡老师不由得叹道：“风风雨雨，这磨子又随我运到了上海，家母特意关照说，这个被我家视为古董的小磨子呈送给亲家，为新年添喜增乐，于是它就随我安顿在闸北老家了。”

这盘小磨子的漫游记，一如卓越的英国儿童文学作家路易斯·凯洛尔的名著《爱丽丝梦游仙境》，有趣又令人深思，它的漫游行程，让人仿佛听到了日月逾迈之声，听到了经韬纬略之音，留下了深深的时代印记。

伟人毛泽东在《贺新郎·读史》中曰：“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人类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小儿时节”的石器时代，于是，人类的石器工具亦萌生，“只几个石头磨过”，磨子的由来也就可以溯源到石器时代了。

石磨在中国出现可以寻根到新石器时代的晚期，在农耕社会，磨子（石磨）被广泛应用于中国农村。随着时代的进步，现代社会用机械取代人力或畜力作为研磨工具。但像我家的这种小巧玲珑的石磨子，适合家用，还可适合当下年轻人闲时劳作，聊天打趣，倘如是，它不是还可以漫游下去吗？

小磨子，大世界，它或许可以串联起过去与现在，一圈又一圈，让推磨者众人感悟，生活的磨难、行道的磨砺，人生的磨炼，奋而去寻觅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