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2日 星期日
岁月静好安平泰(书法) 上海风情录 小磨子漫游记 除夕细雨好还乡 “大佬”过年 上海女人到底咋巴不咋巴
第11版:夜光杯 2024-02-08

除夕细雨好还乡

王成伟

庚子年除夕,我带着全家人从上海自驾车两三千里,一路风尘赶回了湖北老家。这是女儿出生五年后第一次回乡祭祖,意义重大。在老家,娶了新人生了儿女,都必须到祖坟前在青烟袅袅里叩拜几个响头,汇报往昔祈愿来年,触摸血液的脉和土地的根。

人的生命里总有一些人明明平凡,却在不经意间轻松影响了一生。归乡祭祖,在个人的精神世界里,很大程度上是去那个山坳里看望奶奶。

青山巍峨朦胧,汉江河岸的空气冷冽亲切。那连绵不断的红土地还是那样古老而熟悉,一旦走近就心潮涌动。雨时大时小,山路泥泞陡峭难以攀爬。打着雨伞,踩着幼年熟悉的山丘小径,抓住坡上的谷草,很快就来到坟前。

合掌跪拜三次,每次都默念着一个虔敬的问候。小时候对坟墓很是恐惧,连墓碑都不敢多看一会儿。如今再看,却亲切无比,像看见奶奶挽着花白的发髻,穿着一身斜襟蓝衣,坐在土宅屋檐下发亮的竹椅上,在三月的暖阳里抿嘴穿线,翻来覆去地纳一只白白的布鞋底。

我才四五岁,爷爷就去世了。此后一直是我陪伴着奶奶在每一个夜晚。冬天,山村的夜晚异常寒冷,我常常会用小男子汉那不算大的腋窝夹紧奶奶的肩膀,尽一切努力温暖年老的奶奶;夏天,没有电扇的农村很煎熬,每个夏夜,都是奶奶用一把蒲扇驱赶蚊虫送来凉风,我才能睡得踏实,半夜热得不耐烦时我常常一番喊叫,迷迷糊糊的奶奶又摇起蒲扇,直到天明。

天亮了,奶奶每天都可以做出绝世美味。记忆中最美味的是酸菜面籽儿。腌制多日的黑酸菜细细切碎,炝了葱姜蒜椒猛火爆炒,整个屋子窜起浓香的诱惑,加一锅井水烧沸,把早已揉搓好的面粒均匀撒在水面,筷子轻轻搅拌后,撒一把葱花,打只土鸡蛋,淋上芝麻油,配上自制的麻辣豆腐乳,就是天下无双的佳肴。

有一次,遇到电视台美食节目采访,问什么是你觉得最好吃的美味?我说:我奶奶做的酸菜面籽儿。记者听得有点发愣,我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小时候,我以为奶奶天生一头银发,就和她那双被长长的黑布缠绕的小脚一样。我天天和奶奶在一个盆洗脚,她所有的脚趾都深深地反折在脚底,让我好奇又害怕。曾经用手指碰触,问她疼吗,她笑说不痛。我不信,因为我稍微走长一点路都会脚痛,都要奶奶背,把脚趾折在脚底怎么会不痛呢?

……

回乡祭祖,必须等每张冥币烧尽才能离开,据说这样可以确保坟墓里的亲人揣入兜中。看着墓碑上的文字,十岁那年奶奶去世的夏夜,我还印象深刻——

熟睡中,我突然被母亲叫醒,说奶奶快不行了。等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奶奶已经披散着一头银发躺在堂屋的门板上。大人们帮奶奶洗澡擦身梳头,穿上花花绿绿的寿衣。之后,又在身下铺上黄布,身上盖上白布,就是风俗里讲究的铺金盖银了。我开始意识到,奶奶要和我们永别了,便放声痛哭起来。

几天后,庞大的送葬队伍举着漫山遍野的花圈,锣鼓震天地把奶奶送上一个山丘。墓穴背靠青山,面朝深谷,形似卧龙。周围柏树苍翠,汉江缠绕,壮若游龙。和大人们回到家,却觉得奶奶并没离开这个世界,她明天还要拄着拐杖追打调皮的孙子……

没错,这次回来,我是带孩子们回乡寻根来了。至少要让他们知道,这片土地滋养着我们共同的骨血,土地里安睡的人庇护着我们的根脉;每个人无论离开多远多久,无论何时何地,灵魂里就是有根牵连有故乡想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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