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3日 星期六
静安居诗稿 万户皆春(中国画) 《夜光杯》美文征集活动征文启事 我在荷兰当“文盲” 念着你的好 那些个漫长的热闹
第12版:夜光杯 2024-03-02

那些个漫长的热闹

庞余亮

过去的日子大部分是寂寞的,唯独那个没有顾忌的快乐“五天年”。

“五天年”是大人们的命名,也就是从初一到初五的这五天。大人们这个命名我们是明白的,这是百无禁忌的“五天”,也是可以寻找无限热闹的“五天”。“五天年”,意味着可以犯错,是可以说错话的,也是可以闯祸的。

但这钻石般的“五天年”的热闹实在消失得太快了啊,就像手中的纸糖,就那么几块,可是再怎么省着吃,舌头也会把那糖块一点点舔掉的啊。

好在还有别人家的鞭炮带来的热闹。正月里,有人家嫁女儿,也有人家娶新娘。办喜事的时候,这就有鞭炮声。但小鞭炮也会有炸完的一天,就像“五天年”,就像那些嫁过来的新娘,很快变成了一个很普通的女子。

幸亏还在正月,正月里还有一个大热闹,那就是正月十六日晚上的热闹。

长大之后,我跟外地的友人说起我们那里的正月十六。他们觉得特别诧异,为什么不是正月十五啊?

是啊,为什么不是正月十五的热闹呢?

但风俗这个事情是说不清的,“风俗”这个词里有个“风”,我理解的意思就是随风飘散,很多地方的不同风俗都有“风吹哪一页读哪一页”的味道。

还是说说我们那里的正月十六夜的热闹吧。

“十六夜,炸麻花,偷糍粑,撩人骂。”这里的“十六夜”是指正月十六的晚上。

正月十六的晚上是一场规模不小的热闹,热闹的主角当然是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

“炸麻花”是将玉米粒放在铜火炉里面炸成麻花,正月十六的晚上,麻花炸得多,偷粮食吃的老鼠的眼睛就会炸瞎。

“偷糍粑”是指我们必须要去别人家偷“团”。“团”是我们这里腊月里做的糯米团,蒸好了可以放在水缸里一直吃到端午。平时是不允许“偷”的,可正月十六是可以“偷”的。

“偷”其实是一种仪式,心知肚明的,但被偷的人家必须要骂“小偷”。而做“小偷”的我们最喜欢听人骂,因为在正月十六夜被人家骂了是最吉利的,能去晦气的。

“偷”来的“团”必须当天晚上切下来,炒成糍粑吃掉。吃完糍粑之后,就是漫长热闹的高潮部分了,大人和小孩都要到打谷场上跳火堆。

这个跳火堆又叫跨“屯”事。“屯”就是易经里所说的困难之事。跨“屯”事是指把一年最倒霉的事全部抛弃掉。

火堆是用去年秋天的稻草点燃的。那时候的田野里,全是火堆,全是跳火堆的人,人影、火影,还有月亮的影子,我们全在漫长热闹的中央。

我常常梦见那热闹的中央。我们一家人在跳火堆。总是父亲先跳,接着是母亲,再后来哥哥,接着是我。

我在我的长篇小说《丑孩》中,就在结尾处用了跳火堆这个情节,每一次越过火堆,我都觉得长大了。

正月十六了,正月过了一半了,天上的新月亮很圆。因为是春天了,腊月的黏土早变成了酥土,踩上去,打谷场上的土变得软绵绵的。

每次跳完火堆,我看着长了几码的新脚印,新布鞋底密密的针脚窝烙在酥土上,每一个针脚里都盛满了新的火光新的月光。

漫长的热闹就这么结束在正月十六的晚上。

火堆熄灭,热闹也就熄灭了。过了正月十六,乡村的年就真正过去了。在此之后,迎接我们的就是长长长长的忙日子。父亲的忙日子,母亲的累日子,我们的苦日子。

好在每个月都有月亮升起,每当月亮升起来,我就会盯着月亮看,月亮当然也盯着我看。我总是觉得月亮在大部分的日子里是严肃的,有的日子也是很调皮的。

月亮肯定想起了我们的那些个漫长的热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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