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证实的记忆

刘井明

忘了在哪里看到一篇文，说回忆类文章相当多的是“伪回忆”：一种是刻意之伪，一种是伪而不知，真实性有多少，别人也无法考量……我就喜欢写回忆类的文，不由得思考，他说得对么？我伪么？

别人伪不伪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绝对不伪的，哪怕一个字的出入我都不允许。回忆文，首先是给自己留档，给后代留档，伪就没有意义了。但有没有他说的“伪而不知”的情况呢？以自己超强的记忆力，我觉得百分之九十九的没有。但即使如此信誓旦旦，心中还是多少有点莫名的心虚。毕竟年代久远大浪淘沙，记忆已经被岁月反复多层覆盖；毕竟记忆无凭；毕竟有极个别的记忆和逼真的梦境搅和到了一起；毕竟记忆是一个人的孤独……我是多想有人来坐实它们啊。但又觉得近乎奢侈，谁能证明几十年前你脑海中的记忆呢？

然而在网络发达的今天，很多遥远飘忽的记忆被奇迹般坐实！真是太幸福的事。

同学聚会，我是携带着我久远的记忆去的。小学时我经常在张同学家做作业。她家有一口井。我对打井水特别感兴趣，直到现在都清晰地记得有趣的细节、打水的心理活动……见到她，两句话一过，我就说，你家有一口井对吧。她很干脆地回答，是的。心里那个欢喜啊，那口井如同穿越岁月的迷雾忽然清晰。上中学，我最难忘周同学戴着果绿色蓬蓬纱的绿巾走进教室的情景，我一说出来，郝同学立马回应说：“是的，我也记得。”我还记得石同学穿着一件橘黄色竖条纹新春秋衫走进教室，全班男同学一起起哄的情景，那是对异性一次集体的别样的注目礼。但是她本人忘记了。还是郝同学立马说：“我也记得。”那会儿我常去石同学家做作业，特别喜欢观察她家的陈设，到现在都能记得她家的每一件家具的方位，还有油亮油亮的八仙桌、写字台上的花瓶、墙上挂的小提琴、窗台上奶白底色繁花图案的肥皂盒……她两个姐姐看了我写的文后，都大为震动和赞叹。

周同学还曾经有一件让我特别着迷的套头衫。这件套头衫和长篇小说《艳阳天》插图里的焦淑红穿得一样一样的，现实中没人穿过。穿在周同学那曼妙的身材上，那个美啊！我常常盯着背影看半天。心中还疑惑，怎么会和焦淑红穿得一样呢？几十年后在周同学写的文中看到，她妈妈真是照着焦淑红穿的给她做的。啊，太神奇了！这篇文拨开了记忆中一件套头衫上的迷雾，让我长久欢喜着欣慰着。

我在网上发表了写徐州街巷的系列文，没想到引来老乡的热烈反响。他们惊诧我惊人的记忆力，和我一起回忆那些早已经不存在的老街老店。给我的惊喜更大：得到了我不曾奢望的证实，记忆几乎百分百的无误。五六岁的记忆是最模糊最想得到证实的。有两个记忆被我的电大同学证实且详尽描述，不胜欢喜。一个是石桥西南岸有一个剧场，父母经常带我去那里看戏。因为身高一米以上要票，我恰好在一米左右，每次进去都要量身高。刻度是在墙上的，每次靠墙而立，都微微弯着膝盖，争取不超过一米。一个是大哥背着我去火车站广场换纪念章。记得晚上广场人山人海的，我们用一个圆的换了一个长方形的，非常满意，大哥背我回来像凯旋。身高没超过一米，还被大哥背着，我得多小啊。

遥远飘忽的记忆被证实，变成清晰的真实存在，这种欢喜，这种欣慰，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