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游走于文学的边缘

曹正文

明代的苏州人才辈出，声名显赫有首辅王锡爵、申时行；才情横溢有“吴门四家”——沈石田、唐伯虎、文徵明、仇英，还有东林党领袖、藏书家钱谦益、明末大儒顾炎武。相比之下，吴中冯梦龙微不足道哉！但他却是笔者最敬重、最钦佩的一位乡贤。

冯梦龙（1574—1646），字子犹，苏州吴县人。他自幼喜读史书，少年中了秀才，却迟迟考不上举人。他在苦闷之余流连于茶坊青楼，迷恋乡间小调，沉湎野史小品，喜欢民间文学创作。冯梦龙年轻时爱上了青楼女子侯慧卿，二人两情相悦，在文人圈内引得众说纷纭。尽管海誓山盟，但落魄的秀才，却无钱为其赎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佳人被一个富商买走。冯梦龙为此写了悲痛欲绝的词：“年年有端二，岁岁无慧卿。”其友董斯张评曰：“子犹自失慧卿，遂绝青楼之好。”

从此，冯梦龙把心思花在选编、创作和刊印书籍上，他把收集的民歌、民谣编成《挂枝儿》《山歌》与笑话集《笑府》。这些俗文学刊印风行一时，却引起了士大夫讥笑与轻视。冯梦龙不为所动，坚持自己的文学信念。

冯梦龙35岁至60岁期间，注重推广和编创俗文学。万历三十七年，他让人刻印《金瓶梅》《出像评点忠义水浒全传》，又将罗贯中写二十回《平妖传》增补为四十回《新平妖传》，并改编《新列国志》，又编《太平广记钞》，辑《智囊》《太霞新奏》《古今谭概》。冯梦龙根据自己读过的《左传》《国语》《史记》，纠正了旧志的疏漏杜撰，梳理了史实的演变进程，规范了行文的详略雅俗，在艺术上提高了原作水平。《新列国志》可以说是一部面目全新的再创作。《情史》选自历代笔记小说集，成男女恋情之小品大成。

冯梦龙所做的文字工作，似乎与正宗的文学“四书五经”并不合拍，与高雅的诗赋词曲也有区别。他着重研究民间文学与话本小说，虽然他的研究与编著赢得广大民众的喜爱与传播，但在文坛上却默默无闻。他只是游走于正宗文学的边缘。《明史·文苑传》中，冯梦龙未列其中。冯梦龙不与文坛显摆者为伍，只与意气相投者为友。他默默笔耕，以读者的喜好为乐。冯梦龙57岁补了贡生，去镇江当了四年训导。后去福建寿宁县当知县，他办案公正，爱民，清廉，撰《寿宁待志》。72岁卒于故乡。

冯梦龙最大的贡献在于编著了《三言》（即《警世通言》《喻世明言》《醒世恒言》），这是一套规模宏大、风格体例接近白话的短篇小说总集。冯梦龙将说书人的话本，进行加工、润色、删改、增补，使故事情节紧凑而生动，韵文整齐而划一，人物性格栩栩如生，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唐解元一笑姻缘》《十五贯戏言成巧祸》皆光芒四射，流传千古。冯梦龙一生出了31部书，计230万字。

1997年，笔者受瑞典外交部之邀出席诺贝尔奖颁奖仪式，其间，曾去瑞典学院院士马悦然寓所访谈。这位著名汉学家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古今小说》英译本，他说，这是欧洲人读到的第一部中国小说集，冯梦龙是最早进入欧洲的中国小说家，是中国文学的骄傲。

日前，作为中国古代十大小说家之一的冯梦龙终于在苏州与大家见面了。苏州相城区新建了“冯梦龙村”，我闻讯后即去访问。白墙青瓦、简朴陈设中有冯梦龙纪念馆与冯梦龙书院，展示了他清廉勤奋的一生，冯梦龙小说中的卖油郎油坊、清莲园、四知堂、新言堂，虽一切都是新建的，但苏州百姓终于没有忘记这位值得尊敬、值得纪念的乡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