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22日 星期一
智慧快餐 再见,孤独星球! 暮年的柔软 孤傲的个性 母亲的布袋 一杯抹茶
第11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4-07-07

母亲的布袋

鲁北

母亲躺在炕上,布袋挂在墙上。

东墙上,西墙上,北墙上,都是。

我数了数,23个。有大有小,有红有绿,五颜六色。并不全是布的,也有塑料的。我问小妹,布袋里装的什么?小妹摇摇头说,俺不知道。

母亲清醒的时候,我问过母亲。母亲说,那个白布袋里装的是她的棉袄,我妻子给她买的,只穿了一次,挂在那里已经很多年了。那个黑布袋里是一件棉坎,是妹妹买的,也多年不穿了。还有那些红布袋、绿布袋、黄布袋,等等,里面装的什么,谁给买的,啥时候买的,她如数家珍。一布袋口罩、几塑料袋降压药,还有一些丝瓜种、南瓜种、扁豆种,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一伸手就能摸到。

一个个布袋挂在墙上,直勾勾地望着母亲。母亲躺在炕上,却不看它们一眼。一个个被母亲抚摸过的布袋,母亲似乎把它们都忘了。

那些质地尚好的衣服,母亲平日里舍不得穿,她是留着孙女出嫁、外孙结婚的时候才穿的。

那些丝瓜种、南瓜种、扁豆种,谷雨前后的那几天,我和父亲一起,一窝窝地埋进房前屋后的土里了。如今发了芽,长出了嫩绿的叶子,被阳光照着,被微风吹着。

母亲躺在炕上,穿着半截袖汗衫和尿不湿裤,何时能穿那些衣服,能否穿那些衣服,都是一个未知数。那些扁豆花、南瓜秧、丝瓜藤,是为母亲活着的,母亲呢?

母亲躺在炕上40多天了,病情一天天加重。由起先的自己翻身,到我们帮着翻身。由说话声音清晰,到模糊,再到送不出喉咙,慢慢变成了手语。

最近读诗人洪烛写的《母亲》和演员、导演陈冲写的《我们将死于梦醒》,读一遍流一次泪,那里面有着千千万万母亲的影子。普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朴实、勤劳、善良。就是这样一位位伟大的女性,病魔也不放过她们,一点点吞噬,直到生命结束。多么可恶的病魔,我恨之入骨。

坐在炕边,看着母亲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来,看着母亲一遍遍呻吟,一遍遍有气无力地说,快叫我走吧,快叫我走吧,我们却束手无策。母亲是一个有忍耐精神的人,现在的病痛一定是超过了她的极限。

夜里躺在母亲身边,半夜醒来的时候,问母亲,疼吗?她摇摇头。过不了多久,她用微弱的声音说,给我吃安眠药啊,给我吃安眠药啊。我起来,拿一片止疼药和两片安眠药放进母亲嘴里。母亲咽不下食物很久了,咽一滴水都困难。每次给她喂水,她吞咽的时候,都龇牙咧嘴的,很吃力,似乎她的食道,已经被何物占据了,连一丝风都不能穿过。但我把安眠药放进她嘴里,她一口水就能把药喝下去。我心里明白,她把安眠药喝下去,就能安详一会儿,免得我们看到她痛苦不堪的样子。其实我们每次给她喝的不仅仅是安眠药,还有止疼药。

母亲的病痛谁也代替不了,她把生的希望寄托在打吊瓶上。小医生来给母亲打针,她对小医生说,打上针就舒服,你还得给我治啊!小医生点点头。打了三天吊瓶,停了。过了一天,母亲问,小医生咋不给我打针了?我们对母亲说,歇几天再打,连续打,你的血管受不了。小医生告诉我们,打一天针,受一天罪。小医生的话,我们明白。

我坐在母亲身边,抬头就看到墙上挂着的那些大大小小、形状各异、颜色不同的布袋。那些布袋里,装满了母亲对未来的期待。那些期待,是我无法按住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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