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傲的个性

王恩科

见不少书法爱好者与某书家的字形成审美共振，于是奉若神明，读之、摹之、临之、仿之，企望尽快把这个书家的个性风格学到手。虽然精神可嘉，但这种艺术认知有些不符合学书规律——书法艺术的个性风格是自私的、孤傲的、独特的、排他的，是学不到的，因为它只属于作者本人。

虽然风格有个体、地域、时代之分，但并不是说一个地域、一个时代的个性都是一样的，只是具有相似的范式特点和相仿的艺术气息。譬如我国南方的书法一般比较清雅秀逸，而北方的书法则显得雄强狂放。譬如晋代，不以书法取仕途功利，只是陶冶情操，故书写自然，妙合天成，萧散简远。而唐代以书法取仕途功利，故用笔矜持，法度森严，精确端美。宋代书法则不承晋韵，不逮唐法，不拘于笔墨形迹，倡导抽象、宽泛、朦胧的审美意趣。苏轼就是尚意的代表人物。他说：“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所以他的字真率、沉酣、豪健，跳过了晋唐书风，创造了另一片天地。古代书法的这三座高峰，先贤周星莲曾作过精辟绝妙的比喻：“晋如仙，唐如圣，宋如豪杰。”

个性风格的形成有很多复杂因素，与艺术素养、文化底蕴、个人喜好、成长阅历、生活背景、天赋遗传等都有一定的关系，不是说学就能学的。王羲之之后的书家，可以说没有一个没学过王字的，没有一个没临过《兰亭序》的，但学的结果却卓尔不群，各具风味，就连他的儿子王献之的字也不像老子的字。这就是个性的玄奥和魔力。

前不久，林风眠吴冠中的现代中国式风景画展，个性风格就有所不同，林风眠侧重于色彩的创变，作为林风眠学生的吴冠中则倾向于形式的重构。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依凭——万物之意象。

我一直在想：绘画可以走出一个现代中国式风景，书法现代中国式风景能不能走出来？有观点说，不断创新就是中国书法的传统，是艺术发展的规律，所以这条路必须走。也有观点说，对传统要有敬畏之心，顽强生存了三千年的传统书法，其本身就是稳定的恒定的经典遗产，古人已经把它推到了极致，我们还能不能跨越？如果“风筝断线”，强行脱离这种恒定，解构重建，还算不算中国书法？如果不以汉字为载体，用墨线天马行空地任意聚散组合，算不算书法的现代风景？“我追求全世界的共鸣，更重视十几亿中华儿女的共鸣”。吴冠中的这句话可谓金玉之言，对书法的创新者，书法的未来之路都有极大的警醒作用，因为艺术的公共意义是不断创作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作品。

毋庸置疑，在艺术上形成独到的，大众喜欢的个性风格是每一个作者追求的目标，也是艺术的最高境界。但这种个性不是轻而易举地搬来的，是把传统学到极致后的自然蜕变，是天人合一的灵性之迹。周慧珺就是一个值得借鉴的例子，她没有攻习老师的字，而是学综百家，专心研习古代各种碑帖，五体皆涉，融会贯通，以道驭技，最终形成了让人过目不忘的刚健雄强、切金断玉的孤傲个性。她曾多次劝说别人不要专攻她的字，要写古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