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宇 上海市虹口实验学校 八(4)班
有一天,全家去乡下过年。我跟着一群孩子向河边走去,河旁有把木椅,上面坐着一个人。水中有两只白鹤,时而仰起头来甩水,时而把头插入水中。
这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位不喜热闹的亲戚,他就这么坐着,两只脚踏在河岸的泥沙里,左手似乎举着什么,我向他走去。
有人说,这是最无趣的叔叔,会一个人坐在河边一下午,从没听见他跟任何人说话。有个哥哥拉住了我,贴着我的耳朵说,“他脾气又怪又坏,没啥好看的,离婚后回农村,天天都来坐。”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两只白鹤猛地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站在原地不敢动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没理我,似乎已习惯了好奇的孩子。这时我才看清他拿的是一只白鹤木雕,那木雕十分精细,它那娇柔细长的脖颈高高抬起,几乎垂直于地面,但就是那比五岁孩童的手指还要细的脖颈上,竟然刻着一片片鱼鳞般的纹路,层次分明,如同海面上的浪涛。两只翅膀展开,仿佛即将翱翔于天际。
他欣赏着白鹤,白鹤欣赏着他手中的“自己”。他们一下变回到之前和谐的氛围里,仿佛我已不存在。
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渐渐地,我仿佛融进了他们两者之间。我们似乎达到了一种莫名的平衡。风声、海声、玩闹声,都被隔绝在外。只有另一方世界。那是他的世界,木雕师的世界。
雕刻刀在木雕上一次次缓缓划过,木屑如雪洒落大地。动作轻,刻在木雕上的声音也同样轻。但在此时我的耳里,刀刻声遮住了风声,木屑落地,也盖过了喧闹声。
我想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样的吧。“木雕,木雕,运刀,运刀。”他的声音很轻,连微风都险些将其盖过。
太阳落到了远方,他惊讶地看见,我竟还没走。我没有注意他的容貌,因为那木雕远比他吸引人。他将白鹤木雕送给了我,好像并没有什么不舍。我知道它是木头,但仍然极其小心地接过它,因为在我心里,它远比玻璃脆弱得多。
他22岁入城,积聚了20年学到的本事和炽热的愿望,被冰冷的机器碾得粉碎。他入城,是全村的骄傲。可现在,连来唏嘘他的人也没有了。他让自己与木雕共同凋零,落叶归根,化作中华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机器声磨灭了梦想,他没入人群,了却半生,回到年少时第一次跟着师傅学习的地方,坐在河边,刻着一个个木雕。
离开时,我在车上看着他,引擎声惊飞湖上的鹤,但没能使他回头。他从未放弃过,他所坚持的,是一个木雕师理想的世界。忽然,我懂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