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稻香惊梦醒

范若恩

《红楼梦》第18回元妃省亲，召集贾府儿女诗歌雅集。时值元春封妃，获准归省，大观园更是琳宫绰约，流光溢彩。贾府众人纵诗才有高低之别，然主题不过咏景颂圣，个中只有林黛玉两首与众不同。

一首为其本名所作，中有香融金谷酒一句。金谷园为石崇名园。石崇斗富炫耀，终家败身亡。第二首代贾宝玉写出，专咏稻香村。此诗为雅集收尾之作，诗中农舍风光，洗练清新之处，与贾府其诸女歌颂皇恩或宝玉的富贵公子恬淡生活大不相同。

稻香村名本为宝玉所起。宝玉在随贾政游园之时，化古人“柴门临水稻花香”为村名，却遭贾政否定。“柴门临水稻花香”句出唐代许浑。许浑专攻律诗，一度与杜甫并称，但其过度追求悠闲田园风光，用典和思想狭隘，后人戏称为“许浑千首湿，杜甫一生愁”，两者境界高下可知。黛玉推崇杜甫，在黛玉诗中，虽有田园，但隐约有杜诗典故和仿后者平淡之中对离乱时代的暗示。诗曰：“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春韭和稻香为杜诗中较为知名典故，其出现均为安史之乱时期。春韭语出杜诗《赠卫八处士》描绘离乱时节老友相逢的“夜雨剪春韭”，更为东汉桓灵年间郭林宗隐居时夜雨剪韭招待友人范逵。田园悠然生活中暗含着安史之乱和东汉末年大乱将至的场景。

杜甫《茅堂检校收稻》二首，极力描绘新收“香稻”的色香和口感，然其为战乱避居成都所作，稻香近春韭之境。《秋兴》“香稻啄馀鹦鹉粒”则追忆盛唐富足生活，然其结尾却为“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

晚明江南大家竞相造园，奢靡无度。易代之后，江南遗民多筑陋室农舍，为对明代纸醉金迷的忏悔。大观园雅集以歌咏大观园的豪奢起，终于黛玉对简朴的稻香村的感叹，其中安排颇令人玩味。

黛玉诗中是否有对明末清初历史的影射？明末清初战乱未定，奏销案中，江南十室九悬罄。结合杜诗的意境，再读黛玉诗最后一句，“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这平静却忙碌的田园图景，果然只在描绘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