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28日 星期六
“不孤独热线”
第9版:特稿 2024-09-27

“不孤独热线”

IC 图

谭曼莲在志愿服务中

许茂华乐当志愿者

每月一次的“孤独热线”心理志愿者督导会 受访者 供图

本报记者 姜燕

每个星期,一群白发苍苍的志愿者都会给社区另一群白发苍苍的独居老人打去电话,嘘寒问暖。凡有相求,必有回应。

他们每个人都是一朵盛开的玫瑰,通过语音送给独居老人的是一束芬芳。送人玫瑰,手有余香,老人的晚年得到温暖的慰藉,他们也从奉献中丰盈了生命的价值。

一“知道你又来电话”

星期一下午,83岁的志愿者朱妹妹照例拨通了91岁独居老人章霞峰家中的固定电话,耳边的拨号音不紧不慢地一声声响着,1、2、3、4、5……朱妹妹心里数着,老阿姐行动不方便,这两年眼睛又不大好,如果电话响的时候她正好坐在桌边,站起来走到4米外的电话座机旁,总归要等个四五声。

果然,电话在第5声拨号音响起后接通了。“喂,我晓得是侬。”章霞峰话筒刚凑到嘴边,就和老阿妹拉起了家常,“我蛮好,侬好吗?”

83岁老人的常规形象,大都是在长椅上坐坐,拎只袋袋去菜场买点小菜,回去烧饭,吃好困觉。但是朱妹妹和她的老阿妹们却不肯“躺平”,十几年来用“孤独热线”联系着瑞金二路街道数百位独居老人,为他们源源不断地送去精神慰藉。

这条热线已经存在了16年,朱妹妹和她的姐妹们也从刚开始60多岁的花甲之年走到了今天。当中陆续有老人因病、因事退出,又有新的志愿者加入,现在这个团队有14个人,年龄最大的83岁,最小的也有68岁,平均年龄75岁,除75岁的朱福海是男性外,其他都是女性。

“孤独热线”心理督导周薇说,瑞金二路街道老年人口比例很高,所以对人口老龄化方面的服务就会特别重视,当时他们发现独居老人非常需要心理抚慰,就通过培训组建了这支老年志愿者服务队,由他们去了解和服务身边的老人,形成一个邻里圈的互助关爱平台。目前热线服务的300名孤老中,200名是独居老人,68名身有残疾,还有32名是失独家庭。

与很多心理热线不同,这条“孤独热线”不是等电话上门,而是主动打电话给孤老。每周,志愿者们都要花上一二个半天,给自己对接的25位老人打一遍电话。服务时间长了,志愿者们不用自报家门,老人们听到一声“喂”,就知道是谁。

“我知道你又来给我打电话。”老人们嗲得可爱。

二 从陌生到亲密

最初打电话,陌生的双方语气中都带着点客气,有的老人还会质疑,到街道、居委会核实后才相信,然后给志愿者打回电话,道一句“对勿起哦”。

几通电话过后,老人和志愿者就变成了不见面的熟人。老人们会热情地分享最近一周发生的事情:“我儿子从加拿大回来了,带我到处去玩”“我摔了一跤,妹妹来照顾我了”……有的老人健谈,讲起电话就停不下来,那这个电话就可能打半个小时、1个小时,甚至更久。有些独居老人原本心里就孤独,或者遇到不开心的事,以前不知道找谁去说,也不相信外面的人,当有这样一个人经常给他打电话之后,有了倾诉的对象,生活不再觉得那么无助了。

朱福海对接的老人遇到房屋大修,生活上增添了不少烦心事,每次朱福海打电话去,老人都跟他诉苦,朱福海一边耐心劝导解释,一边向居委反映情况,最后居委帮老人解决了问题。78岁刘宝莲的丈夫突然离世,她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难以自拔,常有悲观厌世的想法。志愿者谭曼莲、王卫和许茂华每个星期都要给她打几个电话,还带着礼物去看她,想办法开导她。70岁的王卫是团队里“年轻”人,性格开朗幽默,刘宝莲说:“小王是开心果,一来就给我讲笑话。”78岁的许茂华是社区里的活动达人,多次劝说终于拉动刘宝莲去参加手工活动。

当刘宝莲知道谭曼莲已经80岁、还曾经“捐肾救母”时,既感动又惭愧:“应该是我去看她们,现在反倒让她们来看我,我应该好好活下去。”就这样,几个人齐心协力一步步将她从痛苦中拉出来。

有老人将志愿者们称为“话友”。某种程度上,在孤老们的心中,志愿者已经成为儿女不在时最值得相信的亲人,一旦有突发事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打电话给志愿者。

三 问到心坎里

志愿者人生经验丰富,说话实在、亲切,特别入耳。

他们有本事把老人的生活习惯劝过来,有的老人怕花钱,酷热的夏天也不舍得开空调,还有的老人一日三餐不按时吃饭,都让志愿者们连哄带吓,再算笔经济账,都给劝了过来。

像许茂华,每次挂电话前总要来一句:“侬好好保重,我们这些人是睁开眼睛就有工资拿的,眼睛一睁,工资就拿到了,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过!”听到这样实惠的话,老人们就觉得活得加倍带劲。

做过几十年老师的许茂华非常会运用语言。她说,和老人打电话一定不能用高高在上的口气,那样两句话一说,就能把整个事情毁掉。

她的对接老人名单上,密密麻麻地备注了许多信息,有的老人用吸氧机,有人几月几日摔过一跤,有的老人是失独的……有了这些备注信息,许茂华每次给老人打电话都能问到老人心坎里,而不是简单地问候。每一次换名单,她都要重新写上备注,找居委会帮忙印上几份。

除了关心老人,志愿者也会告诉他们一些新鲜的生活资讯、养老政策,关键时候能起作用。

老人们也经常会把自己掌握的“市场信息”和志愿者分享。

清明节的时候,老人对许茂华说:“许老师,你有老年卡,我们这里拿老年卡买青团,以前4块5一个的现在只卖1块5。”他们也会“透露”,那里的“丰裕”生煎,每个星期五买东西,用老年卡可以对折。

四 一盆糖的故事

志愿者们的电话成为独居老人每周的期待。有的老人,一到志愿者打电话的日子,就会在家里等着,如果迟迟没有打来,就有人会主动打给志愿者。

有一个孤老因为拆迁搬走了,他的名字就从对接名单中去掉了。老人等了两个月也没有等到电话,忍不住打给了志愿者,说:“你好不好?我听不到你声音,以为你不好了,你现在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啦?”志愿者和他解释了之后,老人失落地说,现在没有人给我打电话了,我想你了……

还有位曾经的志愿者,因为认知障碍离开了团队,她曾经有过一个对接的独居老人,每年正月初二,都会在家里准备一盆糖。因为这个志愿者每年的正月初二都会去走访一圈她的对接对象,老人平时是不买糖的,但每到这天,都会为她一个人准备一盆糖。老人说,逢年过节的时候,他都会觉得特别孤单,因为志愿者上门,他才觉得有了节日的气氛。

这也是个伤感的工作,双方的年纪都不小了,十几年走下来,有的老人走了,有的是志愿者走了,有的志愿者发生认知障碍,或者也走不动了。

有时候,经常一打电话就说很久的那个老人,突然电话没人接了,再过几天,家属打电话来说,老人去世了。但值得欣慰的是,在此之前,他们都曾经这样温暖和充实过。

五 无偿的劳动

做孤独热线志愿者没有收入,除了每个电话给5毛钱的补贴——这远远不能和志愿者付出的时间和电话费相匹配。邻居曾经问朱妹妹,你一直这样奔来奔去,一个月拿多少钱啊?得知一分报酬也没有的时候,邻居根本无法相信。

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计较。王卫说,我们拿着国家的养老金,做着为人民服务的事,心安。

即使这样付出,也不是在哪都能得到赞美和尊敬,他们经常遭遇误解和冷脸。碰到有些孤僻的老人,觉得热线电话打进来,吵了他们的清静,或者影响了休息,开口就让你下趟不要打来了;有的家属很懂得感恩,总想给志愿者一些回报,但也有家属态度相反。王卫说,听到这些话,心总会冷一冷,但还是接着打。“我们这个团队皮都很厚的。”

好在志愿者的兄弟姐妹是一个特别紧密的整体,外面受的冷言冷语,自己内部坐在一起交流的时候,总会互相安慰,相互排解一下,消化掉它。

志愿者忙个不停,身体其实都不好,高血压都有,有的糖尿病还要打胰岛素,朱妹妹有一次坐车闪到了腰,每次出去都要先吃一片止痛片。

好在身后的那半边天都是力挺他们的。王卫是朱妹妹的接班人,每个月要把志愿者家跑个遍,收当月的电话记录单,再发给新的。今年夏天高温,她骑着自行车一家家地跑。她不用手机,其他人有事情都打到她家里,老公成了接线员。她回到家,老公就报给她,谁打来了电话,顺便问一句“王卫,侬在白相啥么子啊”。晒得墨黑的王卫哈哈笑着说“我在白相马路”。

许茂华每次打电话的时候,丈夫就自然而然地把电视关静音,看“哑巴电视”,一看就是一下午。朱福海出去当志愿者,家里买汏烧这些事,都是妻子承担下来了。

六 眼里都有光

“孤独热线”的老年志愿者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外表打理得清清爽爽,衣着舒适得体,最重要的是眼里有光。

“老人不能躺平,一躺平就没精神了。”

志愿者在助老的过程中获得价值感,提升了自我。周薇说,在做心理志愿者的过程中,老人们学习了心理学知识,懂得了怎样与人沟通,处理人际关系,自己的家庭关系也因此有了改善。在工作中,老人也不知不觉学会不少技能,比如用手机微信沟通,有的还学做视频,为社区活动留下影像记录。

在老龄化社会中,一个老人怎样才能生活得更有质量,是一个值得深思的话题,“孤独热线”的老年志愿者团队用十余年的尝试给出了一种范例。老人助老,双方的获得都超出了预期。这个范本告诉老年人,人虽然年华老去,但依然可以过很充实、很有价值的生活,不是只能被动地在家里等待着日出日落。

“用一通通温馨的电话连接起每一位独居老人;用关怀的话语点亮每一位老人寂寞的生活。看似很平凡,但相比物质上的帮助,当代老年人更需要精神交流和心理慰藉。只有了解老人们心中所想,才能知道他们生活所需,才能让当代老人真正实现有安全感的幸福养老。”这是许茂华最真切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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