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之家2》揭示人生最大“悬疑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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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 光

易卜生1879年发表的《玩偶之家》之所以名垂青史，是因为其顺应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女性地位提升的社会浪潮，在戏剧史上开启了“社会问题剧”这一脉。他提出的社会问题——女性摔门出走，离开家庭后，是否能够独立生存？似乎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不同社会中，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解决。但是在章子怡监制、周可导演，9月25日在中国大戏院进行上海首演的《玩偶之家2娜拉归来》中，我们会发现问题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它幻化成了超越女性选择的人生最大“悬疑剧”——无论男女，都要面对：我们要不要结婚？如果发现婚姻是个错误，那么要不要离婚？人，到底应该度过怎样的一生？

《玩偶之家2》看起来似乎是为当前戏剧市场女性居多的观众“度身定做”的思想引领性剧目。毫无疑问，它远比那些注重在颜面、肢体与舞美等表面审美的舞剧更注重脑力思考；它也远比那些停留在女性互助或者女性觉醒的“单一性别赞歌”更具备广泛而深刻的对两性乃至人的观照。但是，看完全剧会发现，《玩偶之家2》最大的优势，就是在如今茫茫舞台剧中，难得地激发了人的思辨能力——这正是话剧的秉性，而在当下市场中，竟然颇为难得。

有关易卜生笔下的娜拉的命运，100多年来有各种“续章”或探讨。有人认为，在当时只有男性才能谋职、谋生的经济模式下，娜拉势必会堕落成出卖身体的女性——正如1861年诞生的《悲惨世界》里的芳汀。当女性获得经济独立成为现实之后，此时续写的剧目，相对乐观。这也是“社会问题剧”的奇妙——它总是顺应不同时代、不同社会问题，在剧中提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续写娜拉的故事，成为编剧们的“乐趣”。《玩偶之家2》由美国编剧卢卡斯·哈纳斯撰写于2017年。敲门、摔门，成了娜拉的标志性动作。因而全剧从骇人的摔门声中开始。舒缓的音乐让人稍稍平复一下心情之后，伴随着敲门声，一位女性的剪影出现在舞台中央。娜拉回家了，一瘸一拐的，家中保姆安娜，惊讶至极。此时距离娜拉的出走已有15年。在安娜与娜拉的提问与回答中，可以了解到，娜拉以笔名写作，通过鼓励女性拥有独立人格而成为畅销书作家——而书中的故事，恰恰就是她自己摔门而去的经历。这也可以理解为编剧向易卜生致敬以及“前情概要”。不少女性受到她的鼓舞，其中包括法官的夫人。夫人们的“觉醒”带给丈夫们“危机”。于是法官“警告”娜拉要揭露她本人是谁，但是警告信里提及娜拉的姓氏却是她丈夫的——至此，娜拉惊觉，原来自己还没有离婚。而离婚，必须由男方提出。所以，娜拉归来，是要在法律上真正获得独立——离婚。

娜拉的丈夫托尔瓦，在他本人与安娜以及娜拉女儿的叙述中，变得值得同情了起来。娜拉15年前的出走惊世骇俗，以至于丈夫一时不知如何与人解释。众人善意猜测娜拉去了远方养病，最终病逝他乡，乃至于不时前来慰问他们一家。他们一家被动地接受了这样的情形，得以体面地继续生活下去……如今，娜拉直面丈夫提出离婚，不仅仅是对丈夫个体价值的否定，还是对整个家庭的体面的挑战。丈夫会怎么选？

令人惊诧的是，女儿似乎正在重演娜拉的过去。在父亲犹豫不决时，女儿反而坚定地反对娜拉——一方面是她对于成长中缺席的母亲的情感淡漠；一方面，也是她对于自己情感的坚持——她正准备结婚，不想因为突然回归的母亲引发的社会讨论而影响自己的婚姻。一时间，女儿的选择似乎兼具了矛与盾——这也许依然折射着女性始终不曾真正摆脱过困境？母亲想跳出婚姻这个“坑”，而女儿正准备跳进去。这样的设定，不由得令人想起《雷雨》里鲁妈与四凤的悲剧，女性命运始终在原地回旋。

《玩偶之家2》里的丈夫不再面目可憎，甚至为了去办理离婚证书而脸面挂彩。当娜拉看着到手的离婚证书，她会怎么选择？这不是丈夫尊重她甚至可能爱她的选择吗？真爱，就是给予对方自由。所以，娜拉是否还会选择回归婚姻呢？回归了婚姻，那么15年前的摔门而去，值得吗？

全剧一层层地剥开每个人内心深处的褶皱，禁不住让人代入——如果我是娜拉我会怎么选？她好比是当前通过自媒体获得流量和金钱，但是缺乏固定、稳定收入的博主。如果我是她丈夫我会怎么选？社会舆论、网络风评左右了那么多人的思想。如果我是她女儿我会怎么选？婚姻真的那么困苦吗？

如何在爱一个人的同时保有独立人格，是天底下最因人而异的事。《玩偶之家2》提出了结婚、离婚的表面问题，但本质是让每个人去思索——我如何在保有自己独立人格的前提下，与爱的人健康互动。这其中的分寸，怕是只有在以莫大的宽容为前提的实践中才能得出真知。莫大的宽容——怕是要有了孩子之后，才可能被孩子“教育”出来。其实，该剧中的几个角色，多少还是有些许“自私”的——这里指的是精神上的自私，例如娜拉，她摔门而去的刹那就放弃了与女儿相处的时光与情感。当然，大部分人也会把精神上的自私，视为“自我意志”。当丈夫的“自我意志”与妻子的“自我意志”相悖时，应该怎么办？组成家庭需要“妥协”吗？最好不，“妥协”难免委屈自己，“共识”相对积极长远。家庭成员之间要讲道理吗？最好试试看，但也不要强求。我们日常生活里，有多少人会考虑过以上问题后再决定结婚？大部分人，可能过的都是“未经审视的人生”。《玩偶之家2》，让我们再次回味苏格拉底的名言“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

该剧在选角上，也别具匠心。卢靖姗亦中亦西的脸庞被影像投影至天幕，让该剧故事具有人类共性。影像放大了人物的表情，让他们细微的思想波动也更容易被观众看到、理解。演员整体演技在线，让人忍不住要去翻翻说明书，进一步去了解男女演员的详情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