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可能有门槛，但没有围栏

马蒂亚斯·霍夫斯

◆王 芸

马蒂亚斯·霍夫斯和他的德国铜管重奏团（Greman Brass，以下简称GB）在这个人才辈出的全球化时代，一直处于顶尖地位，至今无人超越，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2024年是重奏团成立五十周年，为答谢中国乐迷，他们于本月正式开启了成立五十周年中国巡演，为期16天。

这次中国巡演的曲目单跟以往三次的中国巡演有所不同。GB的专场音乐会总体来说，上半场曲目都比较固定，是纯古典作品，永远以巴赫为开场，这是他们的传统，不仅在曲目上是一个从古到今的铺排，更是对古典音乐大师巴赫的致敬。GB铜管组合的演奏，如此契合巴赫作品中管风琴的效果，那种流淌在他们血液中的纯正的德奥气质演绎起巴赫来，像轻轻包裹在你心脏上的一块丝绸，说不尽的绕指柔。巴赫的表达是含蓄的、内敛的，但是他的音乐却又包含了所有的情绪，经由马蒂亚斯改编后的铜管演奏，每一个音符都散发出迷人的魔力，像金子般的声音播洒在你的耳畔，裹挟了你所有的感官。一曲《G弦上的咏叹调》更是让世界静止，诉说着无言的优雅与宁静。

威尔第的《命运之力》序曲，则展现了这支铜管重奏团的另一面。铜管乐器的辉煌宏大展露无遗，GB以四支小号、三支长号、一支大号、两支圆号，还有打击乐一共11人的配置，造就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但在这种强有力的情感冲击中，音乐却又层次感清晰，颗粒感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拉着你一起向风暴前行，向命运发问。铜管重奏团的长号首席弗雷德里希·温特还同时兼顾了上低音号（Euphonium）。作为一个多面手，在根据音乐剧《西区故事》改编的《玛利亚》一曲中，他的演奏突破了上低音号的极限高音区部，展现了悠风号天鹅绒一般的质感，极具魅力。

上半场集大成者是改编自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第二号》，GB的声音如同惊涛拍岸将你定定地拍在岸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浪高过一浪，快则电闪雷鸣，慢则细声呜咽，铜管乐器所蕴含的各种丰富情感向你一一袭来，你基本上处于无力招架的状态，到最后也只能放手一搏，像冲进漫无边际的暴雨中和他们一同起舞，在他们的音乐中幸福地迷失。台上的11人在没有指挥的情况下，以无与伦比的默契，联手用这一曲将音乐厅的天花板掀翻在地，同时向世界宣告，这，就是真正的铜管王者之声。

其实音乐会进行到这里的时候，作为观众就已经很感动了。因为德国铜管重奏团这样高强度的曲目演出，对音乐家的体力是一种极大的挑战。铜管乐器不比弦乐，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嘴部肌肉，音乐家如果不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自律和练习，真的很难达到如此极致的演出状态。所以在他们的专场演出中，常青树圆号大师克劳斯·瓦伦道夫经常担任起主持人的工作，不仅展现了一种高级幽默，也为台上的音乐家争取到了宝贵的休整时间。

好在下半场就比较轻松了，曲目基本上是爵士、民歌、电影配乐、曼波舞曲等等，其中两首曲子赢得了所有女观众的心。一曲是《加布里埃尔的双簧管》，此曲只应天上有，契合双簧管的原曲，安德烈·肖赫用小号家族的高音小号（Piccolo trumpet）完成了直抵心扉的绝美Solo。他是马蒂亚斯的爱徒，来自柏林爱乐，他本人真挚而内敛的气质和这首曲子天人合一，能把你听哭。在以往的演出中，这首曲子都是马蒂亚斯演绎，但这次中国巡演交由爱徒，两代小号天王在这个曲目中实现了爱的传承。而另一首改编自吉他名曲的《浪漫曲》，由GB的另一位小号大师乌维·科勒演绎，他用小号家族里的低声部富鲁格号（Flugelhorn）演奏出了表现少女情怀的柔和浑厚的中音区，这种富有情感的音色是如此地柔情蜜意，爱意浓稠到化不开原来就是这种感受。

下半场最可爱的一首曲子就是《桑切斯的小孩》，通常也是最后一曲，观众在跟随GB长达两小时的宁静优雅、暴风骤雨、千回百转、蜜里调油之后，终于听到他们仿佛说“来吧，躁起来吧！”乐曲里12个小孩在拆家，而观众席里的我们也终于释放心情，以更轻松愉悦的状态欣赏铜管乐所能带给我们的一切美好。这两个小时太快乐了，何止是铜管盛宴，更像经历了一次难忘的恋情，久久回味。

而经历完了这高潮迭起的两小时后，你会更加洞悉德国铜管重奏团经久不衰的奥秘，除了全体成员带来的震撼音乐，马蒂亚斯的音乐编曲能力更是他们的法宝之一。马蒂亚斯不仅小号演奏封神，在编曲能力上也是无人能望其项背。正是他杰出的编曲能力，才能让GB的演出曲目永不枯竭，才能让我们这种并不专业的普通观众也能沉醉其中。而对专业乐迷来说，听一场GB的演出，有一种大撒把尾波冲浪的快乐，放心把自己交给GB，享受这场饕餮就完事了。

音乐可能有门槛，但从来都没有围栏，我们不要为自己设限，也不要被他人设限。不是只有能听出门道来的人才配听音乐，每个人都有享受音乐的权利。我们缺的可能是一次机缘，让我们走近音乐，爱上音乐。期待德国铜管重奏团再次来中国，BRA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