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为何物

徐慧芬

丈夫临终前的眼神灼痛了她的余生。查出肝癌到去世仅几个月。弥留之际，他的眼神凄惶，无助，似有话说。

她和丈夫是大学同学，婚姻走过三十余年，但相互间的称呼还沿用当年。她叫他小葛，他称她小金。

丧事后一段日子，某天她突然想起，关照儿子再查查父亲手机，看看还有哪些不常联系的朋友需要告知一下。

细心的儿子翻看电话短信，发现就在父亲生病前不久，父亲和人有过短信联系：“小葛，我关照过你不要再给我汇款了，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如再汇来我不会接受的”“小琴，这辈子我实在是欠你太多太多了呀……”

这番对话引起了儿子的好奇。他试着打通了对方的电话。听到他说了父亲的情况后，对方静默了片刻，突然放声悲号起来。他唤来了母亲接听电话。

对方一个多小时断断续续的叙述，小金也早已涕泪成河。她实在是知道得太晚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68届高中生小葛从上海到江西插队，认识了一位木匠的女儿，活泼可爱的小琴在当地林场工作，两个年轻人情投意合，几年后开始谈婚论嫁。木匠只有小琴这个独生女，知道当时的口号是知识青年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于是放心又欢喜地开始为两个孩子打造家具。

可就在这时，有了政策可以选拔知青上大学。名额有限，县里陪人到公社了解知青情况进行挑选。当招办人员得知小葛已准备在当地成家，就把他排除了。小葛得此消息后喝了闷酒。他原是重点中学的高材生，如果不下乡，早已是大学生了。小琴急了，要父亲帮忙，对父亲说，你当木匠人头熟，公社书记你也认得，一定要帮帮小葛啊！木匠对女儿说，你傻呀，他读了大学留在城市，还会回到你身边吗？小琴说，那我不管，我只要小葛开心！见父亲不肯，小琴开始哭闹不吃饭了。到底是父亲没奈何这个独生女，最后竟也办成功了。

小葛要回到上海读大学了。分别时，他心事重重地对小琴说，你就不担心我回不来？小琴红了眼睛说，不担心啊，如果以后你找了别人，那说明这个人一定比我好，我也放心了。又笑说，你不用担心我，我这么漂亮，以后还怕找不到人吗？

分别后两人只靠书信往来。大学毕业后小葛留在了上海。不久他接到小琴的信，说她已结婚了，信里有张她和新郎的合影。小琴说，你前途远大好好生活工作把我忘了吧。我不会再给你写信，你也不要再给我来信。

几十年来，两人都遵循了这份约定不再联系，直到分别近五十载的2018年。那年同公社插队的一些插友要重访故地，把小葛也拉了去。这次相遇击碎了小葛的心。想不到小琴的命运竟如此多舛，第一次结婚不久丈夫就去世了，也没留下孩子。第二次婚姻只维持了几年，因为男人对她家暴。如今小琴是孤身一人度日。当他见到模样苍老面容憔悴的小琴时，忍不住哭泣起来。

小金这才想起，自那次丈夫从江西回来后，常有魂不守舍的神情。电话中小琴对小金说，上次见面后，小葛邀请她到上海来，并说他想把他们的过去告诉妻子，但被她劝阻了。而现在她想到上海来一次……

“是的，再过两周小葛要落葬了，你应该来，我们来接你！”儿子听到妈妈对父亲过去的恋人这么说，有些吃惊，问，这合适吗？小金坚定地说，小琴阿姨也是我们的亲人，没有阿姨当年的牺牲和成全，也就没有我们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