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崖
我是喝了点酒才去醉翁亭的,酒或可通灵,即便不能,我也想体味一下当年醉翁的情状。时间是深秋,落了毛茸茸的秋雨,秋雨下的醉翁亭是灰白色的。
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条,滑滑的,像极了千年溜走的时光,到达醉翁亭门前,先是看了酿泉,酿泉水如滚雪,漾出来,水花四溅。滁州人说它是“让泉”,古籍当中的版本也对“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一句有两种记载,“酿”“让”都有,直至中午,在滁州的儒林宴,吃到了“酿豆腐”和“酿青椒”,滁州当地人竟也读成“让”,我才猜想是方言所故,版本“让泉”,实乃“酿泉”也,或许是醉翁欧阳修当年也被当地的方言给感染了。
撇开“酿”“让”不谈,单看雨中的醉翁亭,飞檐翘角、檐牙高啄,在秋雨的沐浴下,是安然的青灰色,越发端详。醉翁亭与别处的亭子不同,别处的亭子多半亭下设石桌石几,供游人端坐;而醉翁亭则没有石桌和石几,取而代之的是美人靠和靠上的小几。中间开敞的空间是供游人畅快同行的,这与太守欧阳修当年“与民同乐”的初衷是契合的。
适逢早间,天光微暗,远看草木亦是一片灰绿。山间空气真好,草木的气息被雨水裹挟,黏滞在空气中,有着别样的美好。未到醉翁亭之前,就听闻醉翁亭院落内有一株千年梅树,据传是欧阳修当年亲植的。欧阳修亲植梅树是可信的,他曾写了很多关于梅花的诗,足见喜欢梅花、倾慕梅品。走进古梅亭所在的院落内,那株古梅树恰好映入眼帘,与别的梅树老龙鳞式的树皮相比,这株古梅尽管长得高大萧疏,却并没有苍老感,甚至可以看得出洋溢着秀气,或可以称之为一株梅树的“少年感”,主观猜想,这应是醉翁当年文气浸润的缘故吧。
作为文坛领袖的欧阳修,遭人妒忌排挤,在他三十八岁那年(庆历五年,1045年8月)贬黜至滁州,料想他那段日子亦是灰色调的。好在有知己智仙和尚等人,让他远离朝堂之后,寄情山水,心怀逐渐明媚起来,滁州的山水之间留下了他百余首诗文,可以说,从琅琊山到醉翁亭,从丰乐亭到幽谷泉,都有欧阳修挥毫泼墨的影子。
试想当年,醉翁亭前山石峻冷,草木葳蕤,一山秋虫如唱,周遭泉声哗然,饮少辄醉的醉翁与众宾客流觞曲水,饮酒作乐,直至杯盘狼藉、山高月小,滁菊的夜晚发出冷冽的秋香。
亭边有菊,黄中泛白,曰:滁菊,中国四大名菊之一。菊瓣纷披,我站在欧文苏字碑前,欧公弟子苏东坡手书的《醉翁亭记》,字字铁画银钩,落笔处亦惊风落雨,据传,这座碑当年是在乱石之中被发现的,字迹斑驳,许多字已经看不清楚了,在后来建造宝宋新斋时,复刻此碑,只得从很多博物馆查阅了宋代的苏东坡手书拓片,方才补齐。
好字如酒,让人久久伫立,看得醉眼迷离。欧阳修当年自是没有看到苏东坡所抄录的《醉翁亭记》,苏东坡甚至没有去过滁州,只是在欧阳修去世多年以后,受滁州当地政府所托,抄录此记,以怀欧公。
秋雨如针,酿泉水如线,穿起千年过往。北宋时,是北宋文坛领袖,无数文人曾受欧阳修拔擢,其中当然包括“三苏”,翻阅吾乡亳州旧志,欧阳修在1067年曾经执掌亳州,只是时间较短,一年多而已,所留诗文亦仅有三五篇,最出名的当属《涡河龙潭》,念及此,从醉翁亭出来,雨停了,我从酿泉灌了一瓶水,打算把这些水汇到龙潭里去,这样,一个人,两泓水,文脉就贯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