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母聊聊天

戴民

父母已到鲐背之年，只是眼花耳聋、腿脚不便，依然神志清爽，自己动手做饭洗衣。我每次与夫人去探望，老两口在我们面前总是显得很平静，似乎没啥让儿女可担忧的。

那天，我在自家露台巴望漫天云彩，夫人见我一副傻呆呆的模样，嗔道：“想啥呢？”

“我看云儿缱绻，就遐想父母亲情投意合，但替二老担忧，连我们都过耳顺之年了，他们成天待在家里寂寞吗？”“大孝子，侬少打两副牌，多陪陪老人呀！”我挠挠头皮，被呛是自寻的，只能嘿嘿笑之。

夫人问我想哪能做？我斩钉截铁：“陪父母聊聊天！每次探望老两口，从没空着两手，老两口不稀罕送他们东西，总希望多陪他们聊聊天。”夫人听这话，总算拿正眼瞧我了，说但凡陪我父母聊天，她绝不“脱班”。我很感激：“我来唱主角，侬当陪衬，闲话讲好了，捧捧场，万一豁边了，相帮托托盘。”夫人朝我打个响指。

至于与父母聊点啥，夫妻俩心有灵犀，不就是一门心思哄老人家开心嘛。夫人正好拿我消遣：“报喜不报忧呀，侬拿手的呀！”

开心的事很多，正好老爸问我：“孙女还好吗？”我说女儿今年可能得“韬奋”奖，正在公示，忙得不亦乐乎。老妈一听仰脖笑，老爸却一头雾水，我忙解释“韬奋”是已故名人，姓邹，为纪念他而设了新闻类奖。老爸乐了，夫人接盘撬边：“女儿得奖，侪是拜爷爷奶奶的基因。”老两口闻听大笑。

聊天多了，发现父母最感兴趣的话题是家庭往事，此类话题既是寻求他们在孩子心目中的印象，也是对过往生活的检视。一旦打开记忆闸门，往往情不自禁。

我说起一件往事，当年家里经济拮据，父母不让我乱花零花钱。一次参加学校的“野外拉练”，别人家孩子花一角六分，买两个“尖头面包”充干粮，方便又体面。父亲偏不，清早给我起灶，炒隔夜剩饭，盖上萝卜干，将饭盒塞入我书包。中午，我生怕同学嘲笑，躲在一处稻草垛吃，见饭底下竟“卧”着一只荷包蛋。一瞬间，我破涕为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印象中的父亲，绝非悭吝之人，后来，我玩球折断了别人羽毛球拍，父亲当晚就拿钱给人赔付。我凑近父亲耳根大声说：“侬呀，耿直、厚道、节俭、实在，这是打小给我的印象！”

原本端坐于椅的父亲，躬身前倾，也聊起我，当兵那年，父母亲去北站送我上火车，偷偷往我书包塞了五元钱，家里收到我第一封信件，纸间竟夹着那五元钱。我说记不得这事了。父亲说那时他很欣慰，对母亲说：“孩子长大了。”

陪父母聊天，夫人是高手。从一日三餐到日常养生，信手拈来，不用说，老人从我滋润的脸色里，由衷信服她喂给老两口的“心灵鸡汤”。我发觉父母的情绪好多了，聊着聊着，彼此看淡了沧桑沉浮，说着说着，拥有了亲情温暖，于父母，心灵充盈，神情优渥，于我们，通透人生，感恩福报。

父母亲也问我退休后都干点啥？我有点尴尬：“吹吹萨克斯，看看书，写点东西，散散步……”我搜肠刮肚，王顾左右而言他。夫人替我接着回答：“三天两日，熬夜打牌！”老两口沉下脸，朝我“火力”全开。想不到夫人竟戳我“轮胎”。父亲挺认真，让我当着媳妇面发誓，不再熬夜打牌！

孔子的学生子夏曾问老师何谓孝，孔子没有正面回答，而说：“色难。”供养父母不难做到，但孝敬父母，子女的态度很重要，何况当下大多数老人不缺生活保障，稀罕的是子女的陪伴。陪父母聊天，彼此心心相悦，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