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5日 星期二
青青子衿(纸本设色) 上海的“齿轮” 医学教育源远流长 不喝酒的理由 “做土”的功效
第11版:夜光杯 2024-10-19

不喝酒的理由

管继平

喝酒其实是不需要理由的。明代大文人陈眉公说:“酒能乱性,佛家戒之。酒能养气,仙家饮之。余于无酒时学佛,有酒时学仙。”他不喝酒的理由很显然,就是在无酒的无奈之时,才不得已戒之。清代的大学者钱竹汀,可能也是受了前者启发,在这基础上撰写了一副对联:“柔日读经刚日读史,无酒学佛有酒学仙。”所谓“刚日柔日”,用我们今天的话简单说即“单双日”也。其意概括下来就是:“书,无日不读;酒,有之则饮。”眉公和竹汀,两位皆是我们上海本地的前贤大咖,他们的话多少还是值得听听的。

当然,喝酒也是因人而异的,大凡可粗略分成四类:一类是自己虽有量,但天生不好饮,空有拔山力,不沾酒一滴。其次是既不好饮也无酒量,故凡遇敬酒,一概谢绝。因无量,而谢绝,这一类倒可称得上是“谢无量”了。第三类是虽好饮但酒欠量,这种朋友往往每饮必醉,三杯即倒。最后自然是好饮又能饮、有胆亦有量的厉害角色,在酒桌上,这类酒友基本是无往不利、见底收兵的。我的朋友史君差不多就属此类,某次他大病初愈尚未出院,人还在病床上就嚷着要喝酒了。医生正色告诫之:要喝可以,须自己签字画押。本想借此吓退他,不料史君高喝一声“拿笔来!”其豪气与景阳冈下小酒馆里武二郎的“拿酒来”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文人喝酒,确实是需要豪气的。闻一多当年讲课时曾有一句名言:“痛饮酒,熟读《离骚》,乃可为真名士。”一听就知是一位豪气冲天、喝酒不用劝的名士。而今庸凡粗鄙如我辈,《离骚》从来也未读熟,名士肯定也做不了,不要说“真名士”,就是“假”的也难扮了,于是,剩下的就只能“痛饮酒”了。好在对“痛饮”一词倒有颇多体会,因为喝高了难免会磕磕碰碰,当时浑然不觉,唯翌日醒来,方才感觉到酒后之“痛”。

闻一多的酒量高下我不清楚,反正不会在第一第二类。据梁实秋回忆,他们在青岛大学教书时经常聚饮,还与校长杨振声和几位教授等凑齐了“酒中八仙”,唯一一名“女仙”即方令孺教授。“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三十斤一坛的花雕搬到席前,罄之而后已……”有一次胡适路过青岛,看到他们天天划拳豪饮,吓得连忙把刻有“戒酒”二字的戒指戴上,甘做“谢无量”了。

其实胡适二十来岁时,也有过大醉胡闹的经历。那时他在上海,教书之余常与一班朋友打牌厮混,连日喝酒,结果有一次大醉酩酊,踉跄而归,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在巡捕房里,身上连马褂和一只皮鞋也不知去向了……不过这一场醉成了胡适的人生转折,自此他幡然醒悟,随后辞去华童公学教职,北上发愤读书数月,终于考取了第二届庚款留美生,开启了他迈向大师的第一步。

对于真正爱酒的人,很难说出不喝的理由。翻译家杨宪益是一位诗酒风流的名士,年轻时留学牛津大学,娶了金发碧眼的美女同学戴乃迭,漂亮极了。回国后虽历经坎坷,但恩爱终老一生。杨宪益爱诗亦爱酒,曾自嘲道:“少小欠风流,而今糟老头。学成半瓶醋,诗打一缸油。”因为他专以打油诗闻名,有一首《谢酒辞》说:“休道舍命陪君子,莫言轻生亦丈夫。值此良宵虽尽兴,从来大事不糊涂。”尽管诗作成集,脍炙人口,但他却一直自谦:“我不会写诗,我只能吃酒。”他在《漏船载酒忆当年》一书中,就写了许多喝酒趣事。抗战时期的重庆时常停电,某个无灯无月的冬夜,诗人梁宗岱又到杨宪益处聊天,瞎聊岂能无酒,杨宪益记得自己床底下有一坛浸泡着龙眼的白酒,于是摸黑去床底取酒,结果却误将另一坛子煤油,当成白酒给梁宗岱倒上满满一碗。煤油色泽浅黄,正和浸泡的龙眼酒相近,梁宗岱尝了尝说,这个酒很有劲头,似乎有一种特殊味道,于是毫不犹豫地把碗里的酒都干了。事后杨宪益才发现自己拿错了,很是担心,不过第二天遇上梁宗岱,看他啥事也没,于是道出原委,两人为此笑得前俯后仰。

《世说新语》里有位爱酒的刘公荣,他可以和各种人士喝。有人讥他杂秽非类,不加选择,刘答曰:“胜公荣者,不可不与饮;不如公荣者,亦不可不与饮;是公荣辈者,又不可不与饮。”所以他没有理由拒绝任何来酒。此也再次印证,爱喝酒的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唯有不喝酒才需要各式各样的理由。上海人喝酒虽然从不硬劝,但出于真诚与热情,总还是希望客人畅饮尽兴。譬如你说开车,那我们帮您叫好代驾;酒精过敏,那就喝点无醇气泡酒;牙龈肿痛,那白酒正好杀菌解毒;脾胃不适,那啤酒可以通通气;晚上还有工作,那我们早喝早散……在餐桌上,不喝酒的理由再多,同座总会想方设法为之解决。直到某次,一位朋友不喝的理由说是“备孕”,结果举座默然,一致放行,深知唯此无法“代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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