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龙先生二三事

王大象

今年是顾廷龙先生120周年诞辰。近日翻检旧箧，看到《顾廷龙年谱》有笔者和顾老交往记载，引起了我的怀念之情。

我有缘结识顾老是张可师母（王元化先生的夫人）引荐。1987年的一天，她带我去淮海中路1751号顾寓拜访，求顾老篆书墨宝。记得那天言谈间，顾老对张可说，苏州张家和顾家是亲戚，众所周知，张可伯祖父、祖父张一麐与张一鹏昆仲是民国风云人物，顾老与侄子顾颉刚出身“江南第一读书人家”，皆吴中世家望族。张可显然不了解这层关系，诧异地问：“什么亲戚关系？”顾老却不回答，转身去另一房间查阅家谱资料，但半天未寻着结果，所以到底何种亲戚或姻亲关系，不得而知。未几，我收到顾老寄来墨宝“为学不作媚时语，独导真知启后人”，跋语用楷体，东原集句用篆体书写，浑厚拙朴、遒劲挺健，笔笔挥洒自如，字字端庄凝重。于是，登门道谢，后常常去，顾老有信函致王元化就嘱我传递，慢慢熟稔。

彼时，顾老另一位苏州亲戚贝聿玿女士，是建筑师贝聿铭堂姐、吴湖帆女弟子，知晓我常去顾老家，就托我将其倾毕生心血所绘《枫林秋色图》《谿山行口图》两幅力作送请顾老题跋。交给顾老半年有余，一直未题，她还嘱我催过几次。转眼到了冬季，顾老要去北京儿子诵芬处过年，她恐画作闪失，要我去取回，待顾老回沪后再送去。我去取画时，顾老笑言道：“她是怕我有个三长两短。”时年顾老八十有八。过了多年，在贝聿玿遗作展上，重见这两幅经我手的画作，前者顾老题云：“初阳红映醉颜酡，云散群峰挽翠螺。漫道西风吹落寞，满林霜叶比花多。聿玿大姊工画之名，早著吴门，近年始得与伉俪相过从，获观大作，偶成俚句，即乞教正。”“伉俪”指贝聿玿和她先生许士骐俱是画家。许氏是陶行知挚友，曾在陶创办的南京晓庄师范任教，后应徐悲鸿之邀，任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后者云：“云岫烟峦腕底飞，吴门六法自神奇。画坛谁是传衣者，重见金闺管仲姬。聿玿姻长，为吴湖帆内姑丈及门之第一人，笔意墨韵，深得丈之法乳。近承出示所作，展观再三，率题绝句，以志钦佩。”顾老题字素来爽快，贝老画作题诗，虽拖延一段时日，但最后还是满足了她的心愿。

顾老的书法是一座丰碑。他甲骨文、钟鼎文、行书、隶书、草书、篆书无所不精，榜书、小楷尤见功力。顾老题签的书籍封面书名无数，曾由诵芬兄等编《顾廷龙书题留影》。改革开放后沪上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却只有一幢楼宇由顾老题字——机缘巧合，我负责筹建徐家汇广场的社科中心，酝酿大厦题字时，据理力争，请顾老题写，主要以资望与学术考虑，终获赞同。如今，“汇嘉大厦”四个大字成为顾老在上海众多建筑物上的唯一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