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5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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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版:夜光杯 2024-10-29

两棵枣树

蒋力

我家小院里有过两棵枣树,一粗一细,一老一小。小院的中部有间不到两平方米的厨房,还有间不过一平方米的厕所。老树从厨厕之间的墙中长出歪斜的主干,高过一人后,分成两枝,如兄弟般向上长去。威风时的两枝,百米开外即能看见。小树依傍着老树,没有靠墙,直直地长了起来,没几年就比杯口粗了。枣树的生命力顽强,生长速度惊人。枣花开时,我们兄妹仨谁都没多去注意它,那花儿,比米兰大不了多少,跟桂花差不多,不起眼儿,还弱不禁风,不会让我们想到枣花蜜。结出青枣时,也不惹人注意,只有那一颗颗青枣长大了,朝东南的半边儿先红了起来,才勾起我们的馋虫。临近中秋,枣儿熟了,吃自家树上的枣,自家种的葡萄、玉米、辣椒,是比吃月饼还过瘾的事。树上长在低处的枣儿,早早就被我们用竹竿打了下来。把竹竿接长,我们再打高处的枣。更高处还有更红更大的枣,那该怎么办?丰弟和我,一个眼神的交流,就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上树!

先登上枣树主干的最低处,屁股顶墙,搂住上面的树枝,攀两步,就站到老树分枝那地方了。先上者侧身,后来者跟上,哥儿俩一左一右,颇有点哨兵的意思。让方妹把竹竿递上来,哥儿俩乱打一通,这是第一招。竹竿打不到的地方,我们自有办法,双手握住兄弟枝中的一枝,猛力摇晃。哇,枣落顿如倾盆雨,忙坏了在下面捡枣的方妹,一不留神,一颗大枣就砸在她后脑勺上了。真疼,也真乐呵。再去摇晃另一枝,又是一场枣雨。这是我们最初获得的丰收喜悦。

这个过程中的对手,是寄生在枣树上的一种绿毛毛虫,俗称“洋拉子”,如果被它蹭到皮肤,会立刻红肿起来,痒上好几天的。攀在树上,见到洋拉子还好办,扒拉开就是了。关键是还有那见不到的、高高在上的、随着我们用力摇晃而落下来的洋拉子,如果从领口落到衬衫里面,可就太不是滋味了。

制造过枣雨后,枣树上仍有不肯落下的枣,悬在高处,示威一般,我们已无奈了。帮我们忙的是渐起的秋风,枣儿被秋风吹落的声音,总能给我们带来瞬间的惊喜,兄妹仨就要从屋里出来抢着捡枣了。有那熟得太透的枣儿,落地就成了枣泥。有的蔫儿了,我们就把它留在窗台上。有的当即入口,哦,更甜了!但后来,家里添丁,住房紧张,我们刨了老小两棵枣树,拆了厨房厕所,在原地盖了一间房。

一位后生跟我聊天,说到她上中学时读过“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认为这是鲁迅的矫情;后来又读,仍不明白好在哪里。我立刻想起我家的枣树,想起我曾生活在一个有两棵枣树的小院里。我告诉她:鲁迅那样写,是有言外之意的;那篇文章,其实与枣树无关,也可以是别的树;这样的景致在北京一点都不稀奇,鲁迅第一个这样写,就成了鲁迅笔法,就会让你过目不忘;之后的人再这样写,就成了抄袭。这个句子,我喜欢,不仅因为我家院里有过两棵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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