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季

李青原（美国）

一大早，大儿子本和爸爸开车去上大学了。

在开往学校的路上，本和他爸爸特地到我上班的地方来道别。本的眼神不舍、期盼，又故作沉稳。我一下子冲到门口，想把他抱在怀里，头却只到他胸口，像抱住了一匹大马，不禁泪流满面。他微笑着强忍深情，拍着我的肩膀：“好了，别像小孩子一样，才两个小时的飞机。”

回到家，家门口本的丰田车位，留下了一大块空地。家里一瞬间空洞了很多。我站在本像被龙卷风袭击过一样凌乱不堪的房门口，眼前浮现出那个胖胖的小男孩，挥舞着藕节般的手臂，呼唤着“妈妈”，嘎嘎笑个不停。难道他真的离开了家的港湾？难道他的卧房将要变成客栈？

孩子长大成人，也是家长成熟和修行的过程。本虽然上了他自小就心仪的大学，但一路走来，是欣慰也是辛苦。

当本出生时，像所有的新父母一样，我们为他的一生制定了宏伟蓝图。每日对其诵读经典名篇，育儿著作拜读了不下几十本，教子讲座更是踊跃参加，延颈鹤望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然而本终究只是我们自家的孩子。

五岁时，本的学校开始教拼字，让家长在家巩固课堂所学。任凭我手舞足蹈并极为夸张地用嘴形和手势提示“C”“A”和“T”的发音，本还茫然且紧张地看着我，仿佛我在演一出令人费解的黑色幽默剧。边上三岁的小弟弟不解地看着哥哥再看看妈妈，脱口而出“CAT”。本顿时一愣，随之委屈地嚎啕大哭。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和本每天一起练阅读一个小时。在本六岁时，他虽然读不出字音，却自成体系地学会了阅读，自此书不离手。然而拼字和写作终成其疾。

三年级终考，要求写三百字的作文，他开篇流利有序，但写了两行，笔锋一转，竟抄起了贴在墙上的课表，“语文、数学、艺术、体育、历史、活动”洋洋洒洒抄了五十遍凑成三百字大作，令老师哭笑不得，让父母瞠目结舌。

学校每周有一次拼字测验。我以笨鸟先飞、愚公移山的故事鼓励本：“别人拼五遍就会，我们有困难，那就拼十遍，二十遍，五十遍。”但二十分钟下来，本委屈得泪流满面，我更是急得面红耳赤。最后拼字辅导不得不在分贝渐高的叫嚷和哭泣声中草草画上句号。

我求助于有几十年教学经验并在国内开办过国际学校的校长。校长问：“本长大以后想干什么？”我回答：“工程师。”校长一笑：“他又不当作家，不需要在拼字和写作上较真儿。水到渠成的事，不要逆而行之。”从那之后，我们对他的拼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的拼字水平先是悬崖勒马，然后悠悠缓缓、举步维艰地上行。但我和他爸爸也强忍着，不敢多给他施加压力。

好友女儿品学兼优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我有意无意让本拜读其作文：“看看国内学生的英文多棒。”话音未落，本脸一沉：“妈妈，每个人都不一样。能不能不要和别人比较？”我赶紧反省，道歉，保证，把那所谓的宏伟蓝图弃如敝屣，不再参与各种成材讲座、群聊。

本的高中我们为他选择了一所有辅导阅读和写作的语言专家的学校。学校根据每个学生的进度和特点制定了不同的学习计划，重视学习管理教育，提倡学生扬长避短。本如释重负，掌握了论述文技巧和模式，写作虽不易，但他不再焦头烂额。本有了时间参加喜爱的冰球和山地自行车运动，信心备至地投入到热衷的理工科目。四年中，他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明确了学习方向，成绩稳步上升，对自己和未来增加了信心。

电子邮箱“叮咚”一声，出现了本刚写的一封信，虽有错误，却已寥寥。人生漫漫，阴晴叵测。愿我儿平安，健康，乐其所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