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庵
人之余年,当都花在“值得”之事。值得见的人,值得去的地方,值得说的话,值得听的音乐,值得吃的食物,乃至值得一读再读的书。未必“开卷有益”,但使“开卷有趣”,也就值得了。曾经有过一本,送走后一直念想,前些天从旧书店又带了回来。汤姆·克兰西的30多年前的老书。今日开始翻读,一发不可收拾。来日启程赴京沪,估计归来时或可读完,超过800页,够看!旅行与读书,人生大乐也。
之一
下榻虹桥朴实旅馆,一夜安眠,早上醒来便听到鸟叫声,以及远处微弱而有节奏的施工声,揉和成一种特殊的静谧,阳光升上来,一切更安静。
昨夜与新旧朋友大团聚,吃好讲足,最好的是笑话不断,多年闻所未闻的新鲜趣事一一端出配饭,“冷眼世事,会尽人情”,上海人的饭桌就是妙!毛尖来了,一见面就是大大拥抱。“好久不见啊。”快快乐乐来去吃饭,平平安安回去睡觉。
之二
顺利完成讲座。没想到来这么多人,昨天现场签的,预售嘱签的,估计超过一百本吧!有读者连20多年前出版的《蠹鱼头的旧书店地图》都带来了,更谢谢友人特地从南京赶来,希望没让你失望。当然最要感谢陈子善老师,没有他跨刀,我大概讲不出什么东西。高兴有他。
晚餐后,去拜访一家书房,也是画室,主人绘画功力直追宋人,生平仅见。书房入眼皆宝物,小而温馨,满而不溢,充满趣味。主人抽烟斗,上好烟叶,满室扑鼻香,有意思的物件一件一件拿出来,看得不亦乐乎,又开眼界,曾经我眼真有缘。午夜归去,跟着法国梧桐走,车行无喧,静谧的上海。
之三
海上奇人多,一家比一家有。
到友人家拜访。
“看线装书?”“有!”
“看洋装书?”“有!”
“新文学?”“有!”
“看字?看画?看其他?”“通通有!”
有不稀奇,还都精绝!每一件都是独坐大雄峰,更有意想不到,深深水底走的。
“看不完了。”
“没关系,下次来。别人不行,对你永远开放!”
——曾经我眼,得过我手,我真幸运,此日真幸福。
之四
此夜,投宿北京天坛附近一家小旅馆。住小旅馆是我的嗜好,尤当独自旅行时。小小不过几叠榻榻米,坐卧于此,自成天地。早上醒来,拉开窗帘,闭门念佛、看书,气力补足,出门去!再开门天已暗下,一人一室,再看书再念佛。多好!
“五年没回来,家里许多东西都坏了,白纱窗帘脆化,一摸,像雪花纷纷掉落。”昨晚李长声大哥接风赐饭,他说。这让我想起了那个上海姑娘的话:“我最喜欢白老师的《树犹如此》,时光流逝人独老。”于是痖弦来了,如歌的行板,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阿弥陀佛。
来北京看的是人,五湖四海都涌来。昨夜同席便有一位福建莆田姑娘,一位河北衡水姑娘,以及一位贵州苗族少年。福建姑娘带来“文旦”,大家从闽南话、福州菜聊起,一路聊到武强年画,琉璃厂的衡水人,乃至苗人整蛊、苗刀、贵州菜,聊到兴尽始罢。——大哥喜爱结交小友,关照年轻人,我跟着长见识了。
归来,洗洗旅途风尘,天子脚下一夜无语,醒来又一天。
之五
上海看书,北京看人。
昨夜又吃饭喝酒,中国书店饭局。座上故人多,竟逢二十年前缘遇如今都忘的“老”友,何以得知?“冷摊闲看有地图,典尽春衣又买书”,他带来一册《蠹鱼头的旧书店地图》,明明白白蠹鱼头题签在。
“整整21年,没这本书,我都记不得跟您吃过饭了。”我看着所署日期感慨说。
“难得您来,得再题一次呀。”
“行!”心里努力凑句。“京华烟云人老去,深秋时节又逢君。”不管平仄,努力凑出两行字。
喝好酒,30年威士忌;吃好菜,聚德楼饭庄也算京师老字号了。说说笑笑兼拍照,请人用我手机拍不少,归来却发现一张也没拍到。饭局看人,大抵而言,上海谈笑风生爱说笑,一个接一个笑不完;北京高谈阔论自为雄,总能听到新奇到让人心生怀疑的理论见解。昨天日夜入耳的惊奇真够回去琢磨大半月了。
旅途渐近尾声,一路走来,饭桌不时冒出“吴兴文”三字,人人叹息,都说喝坏了才英年早逝!我于是不敢多喝,尤其在北京。燕赵男儿多豪杰,会灌死人的。
之六
北京护城河还在,据说“二环”就是围绕一圈的。小旅馆对街下台阶就是护城河,杨柳垂岸,河道整治得很不错,虽看不出水里有鱼否?岸边倒是常见一排悠哉的垂钓人。
“大爷,有收获吗?”
“就一小条,鱼少啊。”
“那您还钓?”
“我这是姜太公钓鱼,秋天呗,晒太阳比钓鱼好。”
大爷悠哉,护城河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