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4日 星期四
低碳出行 老街假日(水彩画) 忍耐 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 好久不看菜谱了 北京额吉
第13版:夜光杯 2024-11-08

北京额吉

红孩

认识段姐是在小区大门右侧的长椅上。我遛弯回来,段姐则是买过菜在这里歇息。时值夏日黄昏,天空很湿热,蝉儿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叫着。我低头看了几分钟手机,这时段姐开口问我:您是3号楼的?我看了看她,七十岁左右,就顺口说,对,您好像是4号楼的,很少见您。段姐说,我刚搬过来半年,除了买菜,很少出来。我说,这就难怪了,但凡经常遛弯的,我大都有点印象。

小区里像段姐这个年龄段的人很多。他们基本属于老三届,都有知青经历。看着她身前的购物车,里边装满许多物品,外边还露着莴笋和芹菜,我本能地说:大姐,您不少买呀,得够吃上三天的吧?大姐说,三天可吃不完,这天太热,买一趟基本上一礼拜不出屋。我说,那倒也是,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喜欢叫外卖。您是不是偶尔也会叫外卖?大姐说,她从来不叫外卖,这与她在草原多年的生活习惯有关。

见我好奇,大姐摘下遮阳草帽扇了扇,对我说起了她的往事。大姐姓段,在家行二,1969年不满16岁的她和全班同学一起来到了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插队。段姐说:刚放下背包,我就到草甸子上疯跑了一圈,然后冲着远处的羊群高呼——美丽的大草原,我来啦!我很能理解段姐刚到草原时的心情,谁年轻时没有为自己所处的时代激动过欢呼过?

段姐说,她在草原的十几年,一直都是骑马放羊。我问她,放羊最多时有多少只?段姐说,起码上千只。我说,小时候我也放过羊,至多三五只。你放那么多的羊,有什么技巧吗?段姐说,有句话叫羊群里出骆驼,只要抓住头羊就可以了。头羊,就是最健壮的公羊,放牧时间长了,一眼就能看出头羊在哪里。在我们草原,年年都要举行斗羊比武,就像西班牙斗牛,比的是勇敢,是坚强!

我想到了小时候在课本里学到的《草原英雄小姐妹》。我觉得,眼前的段姐就是草原英雄小姐妹那样的人物。我问她,你在草原插队的十几年,是不是有了对英雄的重新认识。段姐想了想,说,讲心里话,我是不愿回到北京的。当知青同学都陆续返京时,我又留下了三四年。我舍不得那片草原,舍不得那些亲如兄弟姐妹般的蒙古族牧民,当地牧民的孩子都喜欢叫我北京的额吉。退休以后,我几乎每年都要回草原看看,每次回去,老乡们都要一家一家地拉我去做客,孩子们逢人便说:北京的额吉回来了。

说到这里,段姐眼角渗出了泪花。我的心潮也随之起伏。段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还告诉我她回草原的另一个原因:距段姐所住的蒙古包三十几公里的地方有个边防站,里边住着几十个解放军。段姐他们放羊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巡逻的战士。战士们骑着枣红色战马,手握着钢枪,一个赛着一个威武。时间长了,他们见面也会打个招呼。段姐他们虽然已经习惯了喝奶茶吃手抓肉,但也渴望着能吃到面条、米饭、水饺。由于条件所限,这几乎成了一种难得的渴望。后来,军民开始了共建。段姐他们和兵站里的战士年龄相仿。段姐从内心里特别喜欢这些兵们,她甚至悄悄地喜欢起其中的一个班长。但他们只能把那美好的心思藏在心里。

然而,谁能想到,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某个夏天,那个班长带着两个战士前往知青点送面粉,正当他们在蒙古包里寒暄时,外面突然狂风大作,接着电闪雷鸣。在草原,这样的天气并不少见,往往风雨来得快,走得也快。但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就是几分钟前的几声惊雷电闪,竟然无情地把拴在木桩上的三匹战马给击倒了。看到三匹再也站不起来的战马,班长、段姐等人都声嘶力竭地大喊:赤兔醒醒!大红睁眼!塞斯你不要睡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在中国军队边防巡逻以骑兵为主的年代,每一匹战马都如同一名战士,它们都有着自己的编号、姓名,也就是说它们拥有着神圣的军籍,现在,他们无声地牺牲了,怎能让在场的人不悲伤!

段姐告诉我,她每次回到草原,她都要到那三座战马的烈士墓去凭吊,烈士墓就立在她居住过的蒙古包不远的地方。她要和它们说说话,喝上几杯马奶酒。

段姐还告诉我,下周她又要回草原了。等回北京,她会邀请我到她家玩,我们一起喝奶茶,听蒙古长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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