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月到十月

舒洲

十月末，天气骤凉，母亲打来视频电话问道：“你那边还穿短袖呢？不冷啊？”

她在家里，住得离外公外婆不算远。

“比家里温度高了五六摄氏度呢，在寝室还可以穿短袖。”我回答。

我们随口聊着家常，养的几只猫有没有长胖，健不健康；外公外婆的身体如何，有没有给在外的舅舅小姨打电话；厂子的生意好不好，最近订单多不多……

临了，母亲突然一句：“我都想你了。”

我笑着回应：“你是想我回家帮你喂猫做饭吧！”

“什么话说的，没有这些帮忙，我也想你了。”她回答。

她始终留在故乡，与我共同的故乡，而我在他乡的时间就快长过故乡。

两年前的十月，我跟母亲说，我要继续深造。

母亲听后感慨：“苍天绕过谁！”接着又用玩笑的口吻说道：“当年我就想着早结婚生子，早享福！没想到别家孩子都工作成家了，你跟我打电话说还要读书，哎呀，还要再把你养着。”

“你想读就去读吧。”她这么说道。

母亲读书时成绩不算好，但是喜欢看看文史，听听名家诗词的解读，她很高兴我还算擅长读书，觉得只要愿意读、能读下去就去读。

外婆催着母亲，让我毕业回故乡，早点考虑工作，母亲直言：“还准备深造呢！”

几个字如同惊雷劈了树，哗啦啦地，什么倒下了。

“书读完都多大了！”

“是不是不想工作？现在年轻人都懒！”

在他们心中，学历过高的女孩子会被当作异类，深造只是不想工作的借口。对此母亲坚定地认为我是个做事深思熟虑的人，有自己的坚持和热爱，她没有理由阻止，于是那些对我行为的质疑转而成了对母亲的不满。

之后我为了深造写材料、备考、面试……我每前进一步，周遭不理解的炮火就落在母亲身上。

一天晚上，她突然很迷茫地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他们都在说我？说不要给你读书？说你读了书就不回来了？说指望不上你什么了？为什么他们都不支持你深造？”

那么多的问号……

我明白那些话语中的焦虑。“养儿防老”的观念会让爱成为禁锢，长辈在付出的时候，或多或少在期待着回报。而高飞的孩子代表着远走，代表着不会再局限于父母膝下……

“你怎么说的？”我问。

“我说，你能读书还有家里不给读的道理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以后生活得快乐，有什么不好的？”母亲回答。

周围人对她不理解的发问，她选择也用发问的方式向他们索要回答。

“他们说你想法太多了，说我被你带坏了！”母亲不开心地说着。

我想，作为被父母圈禁在身边的女儿，母亲从未有过像我这样高飞远走的机会。成绩最好的小姨离开了家，作为男孩的舅舅走出了家门，母亲只是个成绩平平、在父母身边的温顺女儿……

现在正是这个不会飞的女儿，在坚定支持自己的女儿高飞。

“你好好准备。”母亲说，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在我还算顺利升学的过程里，她承受的或许比我知道的多。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母亲应该是全家最开心的人，我让她第一个打开它，还录了开箱视频。

也是十月，入学没多久，外婆忽然撂给我几个字：“我不了解你。”

她和母亲，大约是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