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旭
同事要调岗了,道别时塞给我一只碱水扭结面包。我张嘴就要咬,她提醒我不要磕到牙,面包上粘有两粒镀镍磁铁,原来这是一个冰箱贴。
只要有强力胶和磁铁,万物皆可贴冰箱上。逛文艺市集,发现不少手作小铺都搞“一鸭多吃”,同款软陶、编织、刺绣、手绘、菲林等作品复制成耳环、徽章、书签还有冰箱贴,于是我家冰箱上有一片区域活像建材市场的材料小样展示。更邪乎的冰箱贴我也见过,食人鱼、食虫花、陨石碎片甚至是一小块柏林墙。在我们这群死忠爱好者的心中,冰箱贴就是文人家里的山水画、爱鞋达人家里的鞋墙和猎人家里的鹿头。
不知道从何时起,冰箱贴成了我旅行、逛博物馆、参加活动甚至各种App打卡的驱动力。每次开启冰箱门,如同开启无数道回忆之门。磁贴恐怕最初就是为记忆而生,妈妈的食谱、爱人的留言、孩子的相片、自己的待办清单和身材管理宣言皆固定于醒目之处,随手可取用的瓶起子、剪刀、定时器、收纳盒也吸上了冰箱,后来冰箱的三张素面成了家里色彩最灵动、纹样最繁复、风景物产最丰美的“无用之物”集散地。冰箱长出了彩虹般的鳞片。
直到有一天,冰箱上的地盘被瓜分殆尽,拥挤的磁贴经不住稍稍用劲的开关门,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树脂的摔成粉碎性骨折,金属的摔脱了磁铁,一些亚克力和滴胶的透明外套经年累月也蜕了壳。在无法修复的情况下,我又急吼吼地在电商平台补货,稍微破坏了一点自己曾定下的“冰箱贴收藏三原则”:只贴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自去过的地方的和亲朋赠送的,虽然明知道它们大都来自义乌。
冰箱上贴不下了,我又打起不锈钢防盗门的主意。这才发现围绕“门”这个应用场景,磁贴下足了功夫,光各式门神财神都能凑齐一部封神榜,各种所谓御笔“福”字也是一箩筐。门的上部贴匾额,中部贴铜兽首、影壁,下部贴“诸邪消散”符咒、看门狗,门楣上贴门牌号、地名、车站名,门外还贴着磁性春联和入户铃铛。门穿上了厚厚的铠甲。
有的朋友家里一进门会挂两扇磁吸白板,算是冰箱贴的展示柜,而我是在玄关处装了整面的磁吸黑板,孩子既可在上面肆意挥洒,也可用冰箱贴粘他们的奖状和课程表。当然,收集的欲望无休无止,地盘又有限逼仄。惧怕静电的我曾经希望世间的物件都是木制的,比如木头车或木头手机,自从喜欢上了冰箱贴,我居然想着把家里的书柜换成铁皮文件柜,这样就能把买书附赠以及我从各个图书馆淘来的冰箱贴装饰在上面了。其实,目之所及皆可为冰箱贴驰骋的疆场,微波炉、洗衣机、洗碗柜……我家的油烟机上贴的也是琳琅满目的酒瓶、佳肴小吃和土特产,低眉是垂涎饭菜,举目则活色生香。
学者汪民安曾说,像冰箱这样的家用电器造型单调,但贴满各种造型的冰箱贴后,“仿佛让这个死气沉沉的机器在说话,既是对不断打开和关闭它的人在说话,也是对那些沉浸在一个幽暗空间的孤独食物在说话”。如此,冰箱贴也在柜子和其他家电上,在门和墙上,和不远万里将它们带回家的人,也和封印着一段记忆的彼此,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