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勇
青年文学杂志《萌芽》是份很老的刊物,六十年前创刊于上海。那时我正寄居沪上读初中,一篇作文得到老师几句表扬,便以为自己为文学而生,如饥似渴地捧读半月一期的《萌芽》,做起作家梦来。《萌芽》每期的内封是诗画专页,诗歌作者我印象最深的是芦芒(小说家王小鹰父亲),其次是宁宇,他们的诗风高亢、豪迈。
读了几年《萌芽》,磨炼了几年笔墨。上了高中我便斗胆投稿,是篇三四千字的习作。不意一发即中,但需修改。接编辑部通知,我到杂志社小说组聆听修改指导。坐落在巨鹿路上的这座西式院子是我心中的文学殿堂,没想到自己意外地进了门。忐忑上楼,又是个意外,指导老师竟是我景仰的诗人宁宇。指导了什么不复记得,只剩下当时诧异感觉:诗人当编辑,不编诗歌编小说?眼前的偶像很年轻,朴素穿着,朴素脸庞,朴素谈吐,不是本地口音,仿佛一位亲切的老大哥。
我的习作之幼稚不言而喻,体裁都不易归类,没有注明体裁,目录印的标题是黑体字,以见醒目。它是我第一次发表的作品,正式起步于文学小道。
此后考上大学,中文系不培养作家,我的作家梦渐渐渺茫。不过,还是与文学结下不解之缘,毕业后从事文学教育。有时翻检珍藏的报刊,见到那篇习作总不免多看一眼,生出一丝难言的慰藉。自然,伴随着浮现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编辑、诗人宁宇,而他必定不记得我了。
老诗人沙白20世纪90年代回家乡定居,我有幸与他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有过面叙。他说,当时正和宁宇共事,负责编辑诗稿。不久他即离开《萌芽》,两位诗人失去联系。
我任教的城市邻近上海,常去出差或访友,几次冒出拜望宁宇先生的冲动。再一思忖,冲动随即打消了。见面说什么呢?毕竟彼此并不了解,宁宇先生不会认得我。倘若兴致勃勃登门,只道一声感谢,或者只表达一下惦念,我不是这性格的人。
前些年我们省的内刊《开卷》连续刊登署名宁宇的摄影作品。我又兴奋起来,欲致信主编追询。依旧随即打消念头,凭感觉,此宁宇绝非彼宁宇。
芦芒、宁宇他们曾经风骚一时,但那个时代过去了。在我翻过的几种关于当代诗歌史的著作里,未见到记述他俩。宁宇先生与他的作品或为文坛忘却,但我仍惦记着,敬存怀念。他尚健在的话,该八九十岁了。如今八九十岁的老人不算稀见,祝他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