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
老家玉环坎门人称鱼丸为鱼羹。一般来说,被称为“羹”大多是呈糊状食物,而我家乡的鱼羹汤头清澈见底,披了一层薯粉勾芡的鱼肉晶莹剔透。巧的是,元代营养学家、宫廷饮膳太医忽思慧所撰《饮膳正要》中记述的二十六道羹,都是用细纱过滤出清汤,再加炖熟的大料小料,羹汤也清澈见底。可见称谓有时是一种习惯,不必深究。
四时八节的饮馔,体现一方风土文化和风俗传承。我家乡主妇,沿袭传统,善调羹汤,做的鱼羹鲜美无比,曼妙多姿。不管哪种鱼丸,经我乡人的巧手制作后,一旦推入滚水中,总是两块豆腐一根葱,清清爽爽。鱼羹的制作充分体现我乡人的性格,有声有色,乐天达观,出门一笑无拘束。
记得是1998年的暑期,我的4位大学同学挈妇将雏,12个人到我95平方米的新宅“暖窝”。我家地面铺着菱形图案的水曲柳木地板,孩子们席地而坐,喧哗到半夜,大人谈笑风生。直至深夜,我把他们安顿在三个卧室和一间客厅。黎明时分,我跑到菜场,捷足先登,买到一条斗鲳,也叫鹰鲳,重达七八斤,是鲳鱼中的极品,肉质细嫩肥厚,颜色比银鲳鱼深比乌鲳浅,背鳍、臀鳍及胸鳍可伸达尾鳍下方。我把这条气宇轩昂的鲳鱼刮鳞去内脏,洗净沥水,横向七八刀,纵向三四刀,再把方形鱼块沿骨架改刀,让鱼的三个剖面可见嫩生生的鱼肉,这样,对薯粉的吸附性就会更好。
我把它们倒在锡盆里,加姜蒜盐和料酒,在手心中揉细红薯粉,飘飘洒洒散落在斗鲳上,与鱼肉和在一起抓抓拍拍、揉揉打打,团结成形后,烧开一大锅水,沿锅边将裹了薯粉的鱼块快速丢入水中,待锅中翻出朵朵水花,就盖上锅盖,让它们在水中撒欢三分钟,把早市买来的青翠芫荽切段入锅,即停火。蓝花瓷碗上盛出十二碗灰鲳鱼羮,各加几滴香醋,香气阵阵涌出。
小时候我不时能吃上切块的带鱼羹。带鱼细长如鞭,骨骼排序规律,家里一次做带鱼羹就是一大锅。带鱼羹盛在大水碗里(大汤碗),或是搪瓷缸里,上面是一层滚刀丝瓜。一人一碗米饭,无需其他菜蔬,这也是海岛特色,撒在带鱼羹上还可以是寸把长的芹菜,就着带鱼羹汤,我们小孩吃得吧唧吧唧响,尤其冬至前后的钓带,银光闪闪,体态丰腴,做成的带鱼羹是我家八仙桌上的甘旨肥浓,也是渔家人特有的奢侈。红烧带鱼、清蒸带鱼,哪怕摆在米其林三星餐桌上的黄金带鱼,都没有吃带鱼羹来得酣畅淋漓。
假日,我常做出一碗叶碧汤清的鱼羹汤,遥想木帆船、桅杆和猎猎作响的白帆,怀想我先祖赭红色的脸和脸上饱经风霜、刀刻似的皱纹,还有面对大海坚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