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和布朗的渊源

马原

有一种蝙蝠专门以吸血为生，吸血的蝙蝠不是坏人吗？即使以吃虫为生的蝙蝠不是坏人，吸血蝙蝠也一定是坏人。不论它是吸人的血还是吸牲畜的血还是吸动物的血，它都是一个吸血鬼，没有一个人会说吸血鬼是好人。蚊子是好人吗？跳蚤是好人吗？花苍蝇是好人吗？可以说，吸血鬼没有一个好人。

你说的吸血鬼就是所有以血为食的东西。有的东西以草为食，有的东西以肉为食，当然也有以血为食的东西，可是你凭什么把以血为食的东西说成是坏人？以肉为食的都是以杀戮去取得食物，杀人的人就是好人吗？以草为食也是一样，草就不是生命吗？树叶就不是生命吗？以草和树叶为食，同样都是在毁灭生命，为什么它们就是好人呢？以血为食只是听上去很吓人，让人心里不舒服而已，这种心里的不舒服让人给它们一个难听的名字叫吸血鬼。说到根本，吃血的吃肉的吃草的本质上没有不同。所以我不认为蝙蝠是坏人，吸血蝙蝠也不是。

我们说谁是好人，是这个人做的事情让我觉得是好事，做好事的就是好人。吸血蝙蝠吸了我的血，或者吸了我家人的血我朋友的血，对我来说它就是坏人，毫无疑问。我不关心它是不是对别人做了好事，它对别人来说是不是好人。还有，它天生长了个令我讨厌的样子，我从第一眼就认定它是坏人，好人不可能长成它那个样子。所以，即使它对我没做坏事，我还是会认定它是个坏人。布朗人都不喜欢蝙蝠。

不喜欢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

你的事实只是你的事实，它改变不了布朗人不喜欢蝙蝠。我不想再说蝙蝠了。

你知道你们布朗和我们哈尼原本就是兄弟吗？尽管你们不喜欢蝙蝠，但是你们和我们相同的地方远比不同的要多。

起初，我们住在同一座大山的两面，你们在山南坡，我们在北坡。不知什么原因，南坡和北坡之间长出了一棵怪树。这树长得特别快，枝繁叶茂，很快就顶天立地，隔开了布朗人和哈尼人。

最难过的还是哈尼人，因为他们在北坡，巨大的怪树把所有的阳光都遮蔽掉了，哈尼人再也看不到阳光了。南坡的布朗人比哈尼人的日子要好过些，但他们懂得没有阳光的日子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他们决定帮助哈尼人，让哈尼人从自己的一方全力砍伐那棵巨大的怪树，而他们布朗人则在南坡全力砍伐。他们的目标是在坡顶会师，这样就可以把阳光重新带回给北坡的哈尼人。布朗人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怪树长得速度太快，所以木质疏松。但是怪树最奇怪的是砍下了一块，马上就重新长合，完全不留下斧痕。布朗人又改用锯子，结果还是一样，锯口会迅速长合。有人建议先断根，说断根了的树自然会倒掉，结果还是一样，根同树干都是断了马上长合。

哈尼人的砍伐速度比布朗人要慢，但是他们没遇到布朗人的困境。所不同的是，哈尼人这边使用的是木刀木斧，而布朗人用的是铁刀铁斧。这一点不同，他们彼此是不知道的，他们只是在各自的方向埋头砍伐。

但是这一点不同被可以在枝叶间来往穿梭的蜂鸟发现了，他们从北坡穿行到了南坡，叽叽喳喳地告诉布朗人，用木刀用木斧，用木刀用木斧，用木刀用木斧。它们的声音终于被布朗人辨别清楚了，他们尝试着做了一把木斧，用它去砍伐，果然斧口再没有长合。尽管木斧不如铁斧锋利，但是每一斧下去都有很深的斧痕留下。树根一根一根被断掉，怪树开始向南坡倾斜。

这是一项专门为哈尼人谋福利的大工程。几个月之后，他们终于会师了。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阳光的哈尼人又见到了阳光。但是非常遗憾，由于布朗人太过努力，断掉了怪树的树根，所以怪树轰然倒塌，全部倒向南坡。布朗人被怪树砸死了大半。布朗人为了把阳光还给哈尼人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因此布朗人的人口数量只有哈尼人的几分之一。哈尼人将布朗人视为亲兄弟和世世代代的朋友。

布朗人一直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天神教会了布朗人一门绝技，就是把一种奇妙的树叶变成一种神奇的饮料，就是茶。茶树原本藏身在森林之中。布朗人从万树丛中找出它们，摘下初春的第一片芽叶，用一系列复杂的方法，最后通过炽烈的阳光炙烤，最终变成能令人神清气爽的茶叶，世称普洱茶。

普洱茶不只提神醒脑，也令人胃口大开，受到大多数人的喜爱。于是布朗人大面积地种植茶树。普洱茶成了布朗人和整个勐海的宝贝。几百年里，大大小小的山头布满了茶树，聪明勤劳的布朗人给勐海带来了荣耀，勐海就此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普洱茶之乡。

可是，这一次砍伐怪树事件令布朗人大伤元气，人口损失了大半。布朗人的许多茶园再也没有人打理，于是他们邀来了自己的好兄弟哈尼人，把他们独有的制茶秘技传授给兄弟。

至此哈尼人成为第二个掌握了制茶工艺的族群，同时也接手了许许多多山头的茶地，成为古老茶园的新主人。

而幸存下来的少数布朗人则回撤到布朗人的发祥地布朗山，守住自己最后的家园安心做茶，成为普洱茶世界里领袖群伦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