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12日 星期三
巳事顺遂(篆刻) 想起廉颇故意多吃饭 春之生机浮动天地间 情书高手不再有 诗人之死
第10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5-02-09

情书高手不再有

管继平

中国人用毛笔写信的习惯,坚持了两千多年,语文课本里还一度收入了司马迁《报任安书》、林觉民《与妻书》等。可惜或可恨的是,中国人的情书差不多也写了两千多年,但随着书信的“皮”之不存,情书之“毛”也将无处依附。文学体裁中似乎久缺了书信体的美文。

旧时只要识点字的文化人,在恋爱中没有情书的参与是不可能的。因为情书是爱情的催化剂,生米要煮成熟饭,情书就好比是添柴或浇油,至于用“文火”炖还是“炽火”烤,那就看各自的功力了。传统的小脚女江冬秀遇上留美的大博士胡适之,尽管不识几个字,也要努力写半页情书来表表真情。这封没几行字据说错别字倒有好几个的情书,却让远在大洋彼岸的胡适看了很开心,专以小诗记之:“病中得她书,不满八行纸。全无要紧话,颇使我欢喜。”

推崇新文化的那批文学大师,其实个个都是情书高手。就说胡适吧,他那句“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即是极有诗意的情话,胡适此言最初可能是写给红颜知己曹诚英的,但之后他也时常手书此句送人,据说晚年胡适在南港的客厅,就挂着这句诗的条幅,可见胡适对此情话的喜欢。记得钱锺书好像说过,大意是“说情话和拍马屁一样,都不方便有第三方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就是当事者往往浑然不知,而旁人已觉太肉麻而受不了也。鲁迅先生是比较讨厌这种“浓得化不开”的情话充斥于报刊的,他自己生前编辑出版的情书集《两地书》,特意将一些两人间的肉麻称呼删改掉,就是怕别人读了受不了。所以大多的情书都是身后公开的,胡适去世后,他的美国红颜知己韦莲司将一百多封胡适给她的书信交还于江冬秀,请求转胡适纪念馆妥善保存。这批信都是英文写的,江冬秀自然看不懂,数十年后经学者编译出版,令世人大为惊讶,原来胡适与韦莲司深情交往了五十年!其信中情感之浓郁、语言之亲密、相思之炽热,是任何情书中的顶格,真如胡适所言:“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曾有人戏言,有的作家是依靠恋爱史才进入文学史的,譬如徐志摩、朱生豪等。此话当然是玩笑,但徐志摩的情话和朱生豪的情书确实更为人所津津乐道,《爱眉小札》中的一句“你的眼睛很美,但是我的眼睛更美,因为里面有你”,简直夸赞到了极致。朱生豪也是绝顶的情书高手,他给宋清如写道:“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而且,假如你老了十岁,我当然也同样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真是温柔入骨。钱锺书是公认的语言大师,写情书自然不逊于人,但也不会轻易示人。不过钱锺书留下的那句“没遇到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遇见你,结婚这事我没想过和别人”,堪称经典。萧红说:“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决定怎么爱,怎么活。这是我要的自由,我的黄金时代。”我们过去有所谓的“孤篇盖全唐”或“一词压两宋”的神话,现在,这些情书中的金句,当属“一句顶一万句”式的情话。

我时常以为,最能激发才情的地方似有两处,一是文人打笔仗,二是情人诉衷肠。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拿下对手,前者是对方服不服不重要,赢得众人之心即可;后者是旁人怎么看不重要,只要赢得芳心就行。文人中完全靠情书拿下女友的至少有两位,那就是郁达夫和沈从文。因为在之前这两位追女友的事,都不被旁人看好。王映霞号称“杭州第一美女”,而郁达夫是家有妻室的半老头,且颜值堪忧;张兆和在中国公学读书时,追求者众,分“青蛙”和“癞蛤蟆”两档,据说沈从文被排为“癞蛤蟆十三号”,希望非常渺茫。然而郁、沈两位毫不气馁,就凭一封封如雪片似的情书、一句句如鸦片上瘾般的情话,攻下爱情的城堡。郁达夫那时追王映霞,白天到学校去等她下班,约出来吃个饭,逛个街,亲个嘴,晚上一回到家就忙着又写信了。沈从文追张兆和也是,情书写了一大摞,害得女学生把状都告到校长室,放今天绝对是违规骚扰要开除,幸好那时遇上的是开明校长胡适之,他反而劝张兆和说:“他是真的喜欢你,非常顽固地爱着你。”而张兆和当时则斩钉截铁回道:“我是非常顽固地不爱他!”可是姜还是老的辣,沈从文的情书也确实写得漂亮,像“我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试问有几位少女能经得住这样美妙的句子?在强大的情书攻势之下,顽固不爱的张兆和最后还是架不住,终于发出了“乡下人,来喝杯甜酒吧”的允婚电文。

其实,情书的功效是有阶段性的。王映霞和张兆和被追时,都不满二十的年岁,那是最容易被打动的少女之心,也是接受情书的最佳时刻。若是过个十来年,不管你什么甜言蜜语、花言巧语,可是“老娘不吃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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