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得
对苏东坡《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的理解,最早在叶嘉莹先生的《唐宋词十七讲》里开悟,这次在《夜光杯》中读到张静教授的《古今诗情》,又添了新的感知。
苏东坡的文学成就与政治生涯息息相关,思想品格与人生经历有着密切关系。乌台诗案中他几近于死的体验,是人生经历中极限的考验,正因此,他看透职场,看淡名利,看轻负重;也正因此,具有了“定风波”的能力、毅力与定力:能力是处理复杂问题的水平,毅力是受限之后的坚韧精神,定力是风云变幻中的淡定沉静的品质。好的诗词,必须具有独特个体的主观思想性、丰富多元的客观体验感,还要有无限想象的空间感。“湖边打雨”就是一个人生应世的典型意境,“怕”与“不怕”,就是体验与检验。
“莫听”,听什么?听风听雨;“谁怕”,怕什么?怕遭遇不测,怕无端声响,怕风雨与竹叶撞击、竹叶与竹叶摩擦的声响,这种声响混乱交集,琐琐碎碎,滴滴答答,是是非非,演绎成人籁之声,让人惊恐惧怕。苏东坡试图告诉同行者,刮风固然可怕,但同样可怕的是跟风与惊风。因此,好的方法是“莫听”、“不惊”。风雨交加,怕的是风声鹤唳望风而逃,风雨满楼之时一定要把未来预期看明白,先静下来,何妨吟啸,吟啸就是吐纳安神;再是慢下来,许多事情,没有到关节点,千万不可着急,徐行,缓冲,慢下来,时间换空间,相机而动,确保主动;然后放下来,一切轻装,竹杖芒鞋轻胜马,只有放下,方能轻装,只有轻装,方能不怕;最终是定下来,一蓑烟雨任平生,清空还朴,还怕什么?这是沉醉之后的清醒。人的一生,难免会执迷沉醉,总有许多后悔莫及的事。但酒醒之后,另有一番人生景象;斜阳相迎,温暖加身,回望来路,大彻大悟。“归去”,不是回家,是重新设定人生道路,告别充满欲望的纷争世界,归一、归常、归宁,无欲无求归零、无风无雨归宿。
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最理想是风调雨顺无灾无害,无论是生活环境、创业环境还是营商环境;最怕乱刮风,风起青萍之末,风起左右鼓动,风打竹叶,雨穿林树,舆情嘈杂,人心不定。人生的风雨有时比自然风雨更伤人,宽松的人文环境,温暖和煦的自然环境,都是幸福指数。一方面是不刮风不跟风,另一方面是不怕风不伤风。学习苏东坡,不怕风雨,定下心来,徐行,减速,卸载,清空,慢生活,不内卷,轻胜马。“回首向来萧瑟处”,转型、转身、归去,归到人性最朴素的“无”的自然形态中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归到人类命运与共的文明形态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