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笔下的螃蟹

陈大新

绍兴河汊纵横，是有名的水乡，螃蟹自然是盘中的美食。鲁迅在《论雷峰塔的倒掉》中饶有趣味地谈到吃螃蟹：“秋高稻熟时节，吴越间所多的是螃蟹，煮到通红之后，无论取那一只，揭开背壳来，里面就有黄，有膏;倘是雌的，就有石榴子一般鲜红的子。先将这些吃完，即一定露出一个圆锥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着锥底切下，取出，翻转，使里面向外，只要不破，便变成一个罗汉模样的东西，有头脸，身子，是坐着的，我们那里的小孩子都称他‘蟹和尚’，就是躲在里面避难的法海。”鲁迅十分痛恨法海强拆姻缘、镇压白娘子，所以讥嘲说：“当初，白蛇娘娘压在塔底下，法海禅师躲在蟹壳里。现在却只有这位老禅师独自静坐了，非到螃蟹断种的那一天为止出不来。莫非他造塔的时候，竟没有想到塔是终究要倒的么？活该。”

我想，鲁迅是喜欢吃螃蟹的，而且，他于1932年11月在北平辅仁大学演讲的《今春的两种感想》里说道：“第一次吃螃蟹的人是很可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螃蟹有人吃，蜘蛛一定也有人吃过，不过不好吃，所以后人不吃了。像这种人我们当极端感谢的。”“吃螃蟹”，现在有了一种敢于尝试和探索的意思了。在1932年，也正是国难不息的年代，中国需要勇士，需要去探索出一条民族振兴、国家强盛的道路。

除了吃螃蟹，鲁迅还喜欢用螃蟹形容一些人的姿态。1925年，鲁迅写小说《孤独者》，讲到主人公魏连殳的来客中，有一些人“大抵是读过《沉沦》的罢，时常自命为‘不幸的青年’或者‘零余者’，螃蟹一般懒散而骄傲地堆在大椅子上，一面唉声叹气，一面皱着眉头吸烟。”鲁迅用了螃蟹“堆”在大椅子上的形容，是惟妙惟肖的，对颓废的情绪持批评的态度。

1926年，鲁迅写《琐记》，主要谈在南京读书时的生活，又一次使用了螃蟹的形象，这次是讲自以为是的高年级学生了。他们“气昂昂地走着，绝非只有一本‘泼赖妈’（英语Primer的音译，指初级读本）和四本《左传》的三班生所敢正视；便是空着手，也一定将肘弯撑开，像一只螃蟹，低一班的在后面总不能走出他之前”，传神地描绘出了高年级学生趾高气扬的模样。接着，鲁迅笔锋一转“这一种螃蟹式的名公巨卿，现在都阔别得很久了，前四五年，竟在教育部的破脚躺椅上，发见了这姿势，然而这位老爷却并非雷电学堂出身，可见螃蟹态度，在中国也颇普遍。”

人不可无傲骨，却不能有傲气。螃蟹般懒散和骄傲的青年，螃蟹式横行霸道的学生，有着螃蟹姿势和态度的名公巨卿，都成为了鲁迅讽诫的对象。他频频以手中的笔，对当时普遍存在的“螃蟹态度”予以揭示与抨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