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英
一早就听到母亲磨锄头的声音,我走了过去,睁大眼睛看着母亲磨锄头。母亲抬了下眼,微笑着说,看好,你将来也要学会的。
我点头,蹲身听母亲讲锄头故事:从前有个穷小子,每天扛着锄头去锄地,冷不怕热不怕,一天也不落下。有一天遇仙人点化,锄到许多银子,盖了房成了家。
母亲的许多故事里,几乎都有一个穷人一把锄头,故事里的锄头可以锄庄稼,锄花草,也可以锄到银子,当然也能锄到开心。
故事听多了,我希望母亲也能锄到银子。那时,我们家极少有肉吃,我也听见父母在半夜商量修房的事,商量到最后母亲说:我们再努力些,多挣一点铜钿银子,将漏风漏雨的房子翻造一下。
母亲在油菜田里锄草;母亲在棉花田里锄草;母亲在塘堍上给黄豆苗锄草。热天里,寒冬里,早晨与傍晚,都是忙着不偷闲。但母亲一直没有碰到仙人。我问母亲:阿妈,您锄的草怎不变成银子呢?母亲停了锄地,一手撑锄头柄,一手捶着腰背,眼睛看牢我呵呵地笑:急啥,仙人要有工夫才会来呢!说罢继续弯腰锄地。
我却对故事的相信程度减弱了,我知道,锄头锄出银子是假的,仙人点化也是假的。但我相信,母亲认为是真的。母亲依旧扛着锄头,依旧锄着杂草,不怨地,不怨草,不说手酸,也不喊腰痛,草长在哪里,母亲的锄头就落在哪里。母亲的锄头就像长了眼睛,刃口锄倒的总归是草,丝毫不肯伤到苗儿。
莫非锄头真有神助?趁着母亲收了工回家忙家务,我悄悄拿起母亲倚靠在墙角的锄头,横着看,竖着看,看不出什么,我就将锄头半扛半拖,拖着来到屋后的竹园,学了母亲锄地的姿势,右手在前左手在后握紧锄头柄,抡起半人高坌了下去。咔嚓一声,竹下的草没碰到,倒锄断了旁边刚冒头的竹笋。我吓了一跳,我把这事情告诉母亲,母亲安慰,说:锄头用多了,就会慢慢听你话的。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我和母亲一样,我也做到了人锄合一。那些年,我在菜园里种菜种瓜,我在大田里种油菜种棉花,就算是种水稻,我也会用锄头锄掉田埂上的杂草,让稻田里的禾苗爽爽地呼吸,尽情接收阳光雨露。
2004年春,母亲的锄头与我的锄头一起,上了搬家的车。老家土地被征收,村里人全部搬迁到镇上,镇上无地可耕,锄头就没了可用之处,可母亲不忍丢弃,将锄头第一个放上了车。母亲说拿着的好,万一还需要呢?不用,看看也可以,想想也可以。想想用锄头的日子,再想想用了锄头的日子。
现在,耄耋的母亲,还会讲锄头的故事,是讲给她的曾孙子曾外孙听的。孩子们似懂非懂,但他们都认得锄头,都在手里掂过锄头的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