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食事

雨溟

记得五六岁时，阿爸出差带我去过次宝应。那时去苏北，先要从十六铺乘一夜长江轮船到镇江，第二天早上天没亮，上岸去换乘小轮船，然后沿着运河慢吞吞一直往北开。虽时隔近一甲子，但还记得到宝应时天快黑了，县城暗黢黢的，灰墙黑瓦、破烂凋敝。阿爸去的宝应计量所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我第一次看到门头和围墙的瓦片上长着一束束蒿草，在深秋初冬清白的天空中纹丝不动，看上去就像幅木刻画。

那天晚宴在计量所食堂里举行，几盏汽灯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岁月久远，加上年纪尚小，已经不记得招待阿爸和其他上海客人是些什么珍馐美馔，只记得碗口大的大闸蟹，是用脸盆端上来的。我坐在所长和阿爸之间，边吃边听他们聊天，所长说，这次为接待指导工作的上海客人，特地从宝应招待所请厨师来掌勺，所里两三个女同志拆蟹粉、打下手忙了好几天。阿爸和所长熟，两人酬酢相欢，阿爸饶有兴致问招待的钱从哪里开支的，所长说，所里厕所有两只粪坑，今天招待费，就是卖大粪积攒下来的钱。这让我大为惊讶的同时，又觉得沮丧和不可思议，这么精致的菜蔬居然和腌臜之物产生了瓜葛、扯上了关系。

许多年后，每当公司召开财务分析会，说到收支两条线要分开、进项和销项绝不能混淆时，我的脸上都会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那晚欢宴，氤氲而起，弥漫眼前。无论妍媸美丑，留在心里的是岁月的温情和人生的感喟。当年父亲温暖的手搀着我，舟车劳顿八百里赶赴的馐膳之旅，让他儿子回味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