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伟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静静的夜晚,没有睡意,想起了一些已故的同事和朋友,特别是那位小霞。
1968年的秋天,上级部门分配来四位应届毕业生,三男一女,好像身体都不太好。戴近视眼镜的小Q,得过肺结核。他很斯文,一本英文词典不太离手,时不时会翻一下,嘴里喃喃自语。听说他的姐姐和姐夫是市区大医院的医生。女的就是小霞,她有脉管炎,药物不停。
这两位家都在虹口区,而且离得很近,我们平时开玩笑说“同病相怜,天生一对”。小Q有时会贼塌嘻嘻地说“我去试试”。小霞毫无反应,也没有谈恋爱的迹象。
我们在宿舍的转弯处,用木板帮小霞单独隔了一间,不足6平方米,只放得下一张小床和旧肥皂箱搭起来的“梳妆台”兼饭桌。她性格内向,言语不多,似乎有点冷傲,但同店外人的关系很好,县医院的医生、县越剧团的编剧都是她的闺蜜。我们年龄差不多,又都从市区分配来,还很谈得拢。
数年后,我调到新的单位,几个应届毕业生也先后回到市区。可惜,小霞没有过上几年安稳的日子,她的领导告诉我“小霞得了肺癌”,这个消息无疑是五雷轰顶!她才40多岁啊。
1999年的大年夜下午,我去看望她。走进四川北路的一条小马路,沿街的是小霞的家。推门而入,只见一间空旷的屋子,她戴了顶绒线帽,穿了一件中式花棉袄,坐在煤球炉边煎中药,满屋子都弥漫着一股苦味。我见此景,忍不住心酸得要流泪。小霞有点尴尬地笑,对我说:“等我毛病好了来看侬,一道出去白相。”我知道,她是在强颜欢笑。
我没有等到“好了白相的那一天”,她还是早早地走了。虽然我们共事不到十年,心中的痛是永远的。
与小霞一起分配来的小Q,奋发学习,有志终成医生,是上海某医院肿瘤科的副教授。有同事去看他,现已七十多了,终身未娶,不敢问他什么原因。
夜已深,人已静,雨,却越下越大,仿佛与我一样,有哀思要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