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与二十四面

潘都

如果你看到在某个舞蹈教室里，有一群人忽而伸长了手臂往左前方去探空中的某处，忽而俯下身子，尽力翻转了脚面，用小趾甲盖去够右下方的某点，千万不要奇怪，他们正在按照现代舞老师的提示，用身体的任意部分，去寻找前后的上下左右八个点，所以才脑洞大开，腾挪摇移，做出了各种“怪异”的动作。除此之外，他们还会时而快跑，时而停下以慢动作前进，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又散开，偶尔还会张大嘴巴呼号——其他舞种往往一上来就练习“基本功”，而现代舞则让人先“找自己”。

喜欢跳舞多年，学过好些课程，以拉丁类为主，也参加过演出与教学活动，随着年岁渐长，不知不觉已经“淡出”。为了纠正越来越严重的长期伏案造成的驼背倾向，最近我决定“复出”了。这一次，我选择了现代舞，它是一种抒发个人感情的舞蹈，不仅是用身体，更是用大脑在舞动。

曾写过一首诗，《疼痛是这样将我从人群中画出来的》。现代舞老师也用了“画出”这个词，以及更加精确的一个词：“扫描”。用手将身旁人的轮廓扫描出来，或是轻触对方，并且互相对视。在扫描出这些轮廓时，我们也将对方的形象嵌入脑海。和某个女孩擦肩而过，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会想到下次自己也应该洒一点香水。你甚至还可以根据对方动作推测出他的某些性格特征：外向、直接，或是敏感、害羞。

我和课上的一位同学就是这样经过了互相“扫描”而交上朋友的。“扫描”之后，我注意到她松弛的皮肤和已经发胖的身形，她要比其他同学年长许多，不过并没有人在意。她告诉我，自己已经退休，跳现代舞是来寻求“疗愈”的，她发觉这舞蹈和打太极倒有几分相似，已经上了一段时间课，她乐在其中。我想，教室窗外的黄浦江水，江上缓缓驶过的大货轮，还有各种颜色鲜艳的挖掘机，都可以成为她疗愈的一部分。

一次在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参加工作坊时，自不量力做了个空中高踢腿的动作，没有站稳，摔伤了膝盖，虽然不甚严重，但看着红肿的膝盖，也明白得歇上一段时间了——然而只歇了几天，便闲不住，碰巧有上海戏剧学院老师的话剧身段课程，我就去体验了一下。这一体验，又发现了八个点的升级版——二十四面。身段需要分为上、中、下三段，再配合上各段的八个点，遂形成了二十四面，再做出“提冲沉靠移”等动作，将人在不同情境下的身体形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舞蹈与数学大有关系，除了数拍子，还需记数，站在舞台上，观众的位置在一点，手摆放的位置则是右二左八，更令人意外的是居然还要运用乘法。

老师用优秀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里的片段来作为教材，雨中收伞要一边转身一边收，一气呵成。中国人骨架瘦长穿旗袍好看，走路时又大有讲究，需将旗袍提着走。

我能成为一个舞蹈演员或是话剧演员吗？已经不可能了。然而莎士比亚说过，“全世界都是一个舞台，我们每个人都是其中的演员。”在人生的舞台上，依然需要走好每一步路，恰当地运用自己的眼神。偶尔习舞，享受它带来的活力与愉悦，仅此而已，也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