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04日 星期一
《三言两语记》 简能生静(中国画) 到远方去 “楼上阿姨” 骨质增生治愈记 徽杭古官道 真诚
第14版:夜光杯 2025-08-01

真诚

于波

胡广仁和我同年入伍,我当了空降兵,他去军犬训练队当了“狗兵”。他和我聊天,讲着老早的故事,常常讲着讲着就哭了。

这个故事,便有着许多“狗兵”的真实——

一个长得敦敦实实的新兵,一日到军犬训练队来报到,他迈着“咔咔咔”的步子,动作有点像牵线木偶。

敲门。瓮声瓮气地叫道:“报哇告!”

门开了,一个满下巴大胡茬子的上尉,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他。眼前这个兵,黑不溜秋的中等个儿,大脑袋粗脖子,棱角分明的面庞,一双气死牛的圆眼睛,鼻尖上挑着小汗珠,看样子有点蛮。

队长问他叫个啥。他回答:“石砣!”

“噢,石砣子。”队长一笑,“石砣子好,沉实。”

听语气,像是开玩笑。这个兵却不乐意了:“就是石砣,没子。”说得一本正经,这意思不难理解:石砣子?开什么玩笑。头一遭,队长让新兵顶了一下,也有点不乐意,回身坐在办公桌前,说声:“你过来。”

石砣就向前跨两步,又“咔!”一个立正。以为队长是叫他,其实不是。蹲在门口的狼狗听了,晃晃尾巴就跳过来了。队长捋了捋大胡茬子,思忖了一下,接着说:“石砣子,这条狼狗就由你来带,愿意吗?”

回答是:“报哇告,俺不愿意。”

“你不愿意?哼,不愿意也得愿意。”队长沉下脸,“说话都不利索,还报哇告。该这么说,报告!口齿要干脆利落,服从命令更不能含糊。懂了吗?”

石砣怔了怔,答一声懂了。低了头,看看身边咧着大嘴耷拉着伸舌头的黑家伙,不由得又噘嘴了。“唉,这叫什么事儿,当兵当兵,没想到当个狗兵。”

这句话硬邦邦的,像是砸在队长脚面上了。队长跳起来,嘬着牙花子说:“咝!我当了九年狗兵了,深知有的人还不如狗,你小子不信,那就跟它比比看。”

比比看就比比看,石砣肚子里憋着一股气,就这么带着狼狗开始训练了。一天到晚摸爬滚打,不是风吹雨淋就是日头晒,嗅味儿找信息追踪迹,就这么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几乎是人狗合一,终日形影不离,简直成了铁哥们儿。这种赤诚的情谊,人世间少有。

也不知为啥,石砣给他的狼狗起了个绰号:拿破仑。队长听了,哈哈大笑道:“好你个石砣子,敢情还挺有见识的嘛。今天,我要考核你和拿破仑!”

考核场地在野外,主要项目是:自杀式进攻。狼狗拿破仑,身上绑了一捆“烈性炸药”,要在带刺的灌木丛里,紧贴着地面快速匍匐前进,突然钻入对面驶来的坦克下,“轰”一声炸它个火光冲天。这时候,只待队长的小旗子举起来,只要往前一挥喊声“上!”拿破仑就冲上去了。却不料,石砣子从掩体里跳出来,一把抱住狼狗叫道:“还是让俺上吧!”

这不是扯淡嘛,队长气得连脏话都骂出来了。“石砣子,你到底懂不懂,这是在战场上打仗,不是闹着玩!”

“打仗咋着了,它能上,俺咋不能上?”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却难免让人啼笑皆非。队长说,再怎么着它也是一条狗,你小子是个人啊。不料,这个石砣子又跟他扛上了,竟瞪着牛眼睛顶撞道:“人命狗命都是命,俺舍不得让它死!”

日子就这么匆匆而过。到了三九天,石砣不知道在哪儿弄个冻杮子,他和狼狗平分了。他龇牙啃上一口,狼狗也龇牙啃上一口;他伸出舌头舔一口,狼狗也伸出舌头舔一口。谁见了都要嗤笑,有人甚至说这个兵傻得不透气了。这时候,石砣是个老兵了,他不再瞪着牛眼睛顶撞谁,只是微微一笑:“俺还要在沙场上指挥拿破仑,这么犒劳它一下有啥不好的?”

又过了几天,石砣在执行作战任务时出了意外,奄奄一息时搂着狼狗脖子,艰难地说:“去告诉队长,把俺埋……埋在界碑旁边吧。”

此时,狼狗的双眼也被炸瞎了。它不会说话,只能呜咽着跑回去。在队长面前,它叫着跳着也哭着。是的,它真的哭了。那么,它是怎么传递石砣心愿的?不知道。

大雪纷飞时节,这条瞎了眼的狼狗凭着灵敏的嗅觉和习惯,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地找那个真诚的战友去了。那里,就是在那条边防线上,他俩无数次默默地巡逻过,奔波过。如今,他安息在界碑旁了,它该怎么办?

那天早上,踏雪而来的队长发现,这条狼狗默默地蹲守在界碑前,也就是石砣的坟墓旁,已经冻成了眺望前方的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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