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
早些年,小众文字频现“诗与远方”,各有各的解读。长途旅行,浪迹天涯,乘个飞机去伦敦喂鸽子,到荒漠地平线上“打卡”;劳工漂泊,艰苦生存,磨出了诗句,等等,不一而足。某次和邵燕祥说起他20岁时的《到远方去》,他说,其实当年没能到远方去,就连劳动改造,也在离城市不远的地方。
1958年春天,“下放劳动”的前一天,他有一张照片,在笑。多年后照片公开,看到遭难之际他仍然笑得如此灿烂,人多不解:明天要受罪去了,还笑得出?他写道:“我也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有一年他来南京,闲聊时再次问他,他缓缓地说:“那天,可能还有个原因吧,当时母亲站在院子里,看着我们。”
最好的诗句,溶入血肉魂灵,世所不见。去远方的人,总能死死记住回家的路。
他心里始终有远方,后来到过很多地方。邵燕祥和夫人谢文秀的旅行能力及方式,在老年人中罕见。2014年他们南行访友,文秀师母事先把邵燕祥的一件毛衣寄到我这里,电话说,等我们北回过南京时,可能天会转冷,见面时你带来则可。知我饕餮,还放了一大袋北京杂食。十天后会面,果然气温降了几摄氏度。送他们乘车去合肥,问次日如何返京,说是晚上绿皮车,天亮到家。什么年月了,八十岁的人,一夜怎么熬?邵燕祥说,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在广播电台出差,习惯夜行车了,“我睡眠很好”。
人说有好睡眠,是命好。1957年底宣布“开除”的那天,“晚上我还是睡着了”,他笑着说。1996年我们参加《夜光杯》的一次活动,某晚同处一室,聊到半夜。次日起床,问他,我是不是打呼噜,吵到你了,他说:“睡得很好,很愉快。”
五年前的今日,邵公梦中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