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慧中
18岁那年,我来到江西一个小山村“插队”。3年后,被选派到当地一所学校当体育老师。学校由一排平房组成,前面是一个大操场(兼晒谷场),没有围墙,从五年级到初三共十几个班,教师大都是师范专业和公办高中的毕业生,还有连我在内的三个民办教师。
我的到来,让这个偏僻小山村的孩子们大开眼界,兴奋异常。我在操场的一角挖掘制作了一个沙坑,让孩子们从此知道了体育竞技中还有跳高跳远这两个项目,并乐此不疲。县里举办歌咏比赛,校领导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挑选了四十名孩子,选《长征组歌》中的《四渡赤水出奇兵》作为参赛曲目,每晚排练时,整个教室被前来观看的学生家长和村民围得水泄不通。领唱、分部合唱、重唱,音乐时而高亢激昂,旋律时而低沉婉转。比赛结果,我们这所默默无闻的学校竟然荣获第二名,一匹黑马从天而降。
一年后,我担任了五年级班主任,教语文。为了打破用当地语言朗读课文的习惯,我让孩子们学习汉语拼音,然后用普通话朗读课文,这又引来村民好奇的围观,孩子们则越发自豪地大声朗读,学生都喜欢我这个上海来的、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老师。周日放假,老师们回家了,学校食堂也关了,但总有学生和家长给我送饭送菜。带班到初一时,班里有个学生因家庭困难准备退学务农,我不忍心。那年暑假我回上海探亲,在上海买了两块布料带回学校,给那位准备退学的家长送去,我轻轻地说了声:“给孩子做两套新衣服吧!”家长流泪了。终于,孩子又继续上学了。那一年,我被评为县优秀教师。一个教龄不满4年的民办教师得此殊荣,在整个县城也算是凤毛麟角了。
1978年,按政策我将返回上海。那是一个蒙蒙细雨的春日,全校500多名师生连同无数家长,浩浩荡荡地把我送至600米外的信江码头。校长给我撑伞,教导主任帮我提行李,雨声夹杂着孩子们的哭声,当七八百人黑压压的一片站立在三米高的信江大堤上时,那激扬的场景让人无比震撼,而我,早已泪流满面。船上的乘客纷纷跑出舱外看着我们,虽然开船时间已过,却没有一个人催促开船。我带的班级48名学生在班长的带领下,整齐地排列着,班长双手托着一只书包,走到我的面前。我打开书包,里面是一张牛皮纸,正面是48名学生的签名,反面写满了各种各样的祝福语。我颤抖地系上书包,郑重地跨在肩上,一时哽咽不止。我蹲下身子,抱着班长,喃喃地说:谢谢大家!我站起身,向大堤上所有的人挥手告别,向身边的校长、教导主任和同事们一一握手道别,我终于踏上跳板,登上船台,在一声表示致敬的汽笛长鸣声中,船缓缓地离开了码头,我的脸上,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只有那长长的汽笛声,在我的耳边回响着、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