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心愿

徐慧芬

同学们在病房里守了一夜，明老师终于醒了过来。昨天下午他们去养老院探望明老师，陪老师吃了晚饭准备离开时，突然间老师倒了下去。

醒过来的明老师望着边上的学生说，死而复生这出戏在我身上演过多次了，也许老天知道我还有心事未了吧。其实昨晚抢救时医生已和代表家属的学生谈了话，告知老人病况危急说走就会走。

明老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少年时他在医院不经意听到了医生和父母的谈话。医生说，你们不要对这孩子抱有太大希望，这种病生命很容易夭折，即使有幸活到成年，以后也不适宜结婚。为此他独身一辈子，只把心交付学生。晚年他是养老院里被人羡慕的老人，虽无儿女，可他的学生远比有些人家当儿女的来得勤。现在陪在他身边的这几位鬓发已白的老学生是他带教过的首届学生，一个甲子过去了，师生间的情感纽带却从未断开过。

老了喜欢忆旧。昨天师生叙谈时，张同学说他小时候家境贫寒，上学时家里带来的下饭菜多是老咸菜，中午饭点他常待在教室一隅闷头扒饭。有一次午饭时，明老师从食堂打来饭菜走到他身旁说，咸菜我也蛮喜欢吃的，能不能我们换点吃吃？说着老师就把自己饭碗里仅有的几片肉全部搛到他饭盒里，然后又从他饭盒里搛了点咸菜吃，当时他的眼泪就下来了，他哪能不懂老师的心？当年的课代表王同学说，我至今还珍藏着老师送给我的一本诗抄集，一次放学后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拿出一个小本子对我说，这里面的几首诗都是他写的，完成后又把它们翻译成英文和德文，我知道老师原是外国语学院毕业的高才生，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才被分配到中学来教英语……沉浸在往昔时光里的学生们十分动情，而明老师却回忆起当年课堂上发生的一件事。

那年初秋开学季，年轻的明老师第一次走进他们教室，担任这个初二（2）班的班主任。全班同学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位新班主任，他心里有点紧张，脸也开始发红。听到班长喊了一声全体起立，同学们都站了起来，他刚想回复一声：同学们好，请坐下。可是他发现有个学生戴着帽子没有脱。那年月有共守的礼仪规矩，致敬老师须脱帽的。他记得老教师曾对他说过，当老师树立威信很重要，有些规矩一开始立好以后班级工作就顺了。于是他走到这位戴帽子的同学跟前提醒他：“Please take off your hat.（请摘下你的帽子）”可是这位同学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于是他提高了一点声音又说了一句：“Take off your hat!”话说完，没料到这位学生猛然摘下帽子一屁股坐下来伏在桌上痛哭起来。见到脱下帽子的头上有块发亮发红的癞疤，明老师惊呆了。

明老师说，我当时就应该向他道歉的，可是我却没有，只是慌张得不知所措。一学期后这位同学转校了，也不知这位曹同学后来的情况怎样，多少年来只要一想起我对他造成的伤害，就如芒在背不好过。现在我想请大家帮忙最好能找到他，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前，能当面补上这份道歉。

抢救过来的明老师再次提到这件心事，同学们即刻感到事情紧迫起来。于是他们开始了行动，经过各方努力，两天后他们终于联系到了这位曹同学。曹同学已在国外定居，他想在视频中见见明老师。面对视频中的曹同学，病床上的明老师努力睁开眼喃喃地说，老师当年伤害了你，现在请你接受我这份迟来的道歉……视频中的曹同学动情地对明老师说，老师啊，我只记得当年您对我们的好……

当夜，明老师在安睡中去了天国。

老先生不知道的是，曹同学并没有找到，可是学生们哪能忍心让他们最亲爱的老师和兄长带着未了的心愿离开世界呢，于是他们策划了这场见面。